第12章 12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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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

“少爷。”

“你已经耽搁了好些日子,明天一早,便回镇上去吧。”

“少爷……”

“怎么?”太安没有说话,经过这件事后,他心里更加放不下董小南,只想时刻守着她,别让她再有任何意外,但他也很清楚,这种儿女情长之事,表面上绝不能带出一星半点来,可他真是忍不住。

一瞅他的脸色,孙睿鸣倒是了然:“如果你确实想留在此处,那先去向秦掌柜交代交代吧。”

“是,少爷。”太安应声退下。

“小南。孙睿鸣又看向董小南——按他揣想,寻常女子若是遇上这样的事儿,不说寻死觅活,只怕也有如惊弓之鸟,可是她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与她无涉似地。

这倒好,省了他麻烦。

“少爷,若无别事,我回房了。”

“好。”

日子很快恢复平静,董小南依然操持着一切,太安帮忙照看,孙睿鸣还读他的书,写他的字。

因为薛紫琴的加入,田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薛紫琴实在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且满腹诗书,不管孙睿鸣说什么,她总是能对答如流。

这天午饭后,董小南正在厨房里收拾东西,太安忽然钻进来,也拿了个碗作势要刷。

“你这是干嘛?”董小南奇怪地瞅他一眼。

“小南,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那个,少爷他——”

“他怎么?”

“少爷好像和紫琴姑娘——”

“哦。”董小南低头。

“你不着急?”

“为什么要着急?”

“如果少爷和紫琴好上了,那你——”

“我会祝福他们。”

“什么?”太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道,然后抬手揉揉董小南的额头,“丫头你傻啊,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董小南用抹布把一只只洗好的碗擦干净,整整齐齐地放进碗橱里。

“你——”太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总不能说,她不该把薛紫琴带回来,不该让她和二少爷见面,那样的话,老实厚道的他还真说不出。

“算了。”太安麻利地涮着铁锅,“这也没事,如果少爷真跟紫琴好上了,那咱们——”

“太安。”董小南的神情变得慎重起来。

“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

“将来?”

“是啊,你将来打算怎么样?一直跟着少爷吗?”

“我,”太安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确实没有想过什么将来,也总觉得将来是件非常遥远的事。

董小南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自从来到这里,她就发现了一件事——生活在孙家大院里,还有这些种田的佃户们,都很少想过自己的将来,对于身边的一切,他们总是逆来顺受,或者把正在发生的一切,都看成是非常“自然”的,并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也不觉得生活该如何改变。

“太安,你多会儿回镇上去?”

太安低头看着地面,没有说话,脑子里还在想着董小南的话,他觉得她说得对,可是,他又该怎么做呢?太安自己也很茫然。

“如果,”董小南的声音很轻,“你只想娶个媳妇,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那就先筹笔钱,在镇上置座宅院吧。”

“哦。”太安有些似懂非懂地点头,“我记下了。”

看着他这傻头傻脑的模样,董小南忽然想笑,甚至想伸手去拧他的耳朵,可她到底止住自己这种“幼稚”的行为,而是摇摇头,在抹裙上擦干净手,走出屋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女子柔美的声音忽然从小窗内传来,董小南一怔,旋即停下步子,只那样立在窗下,静列地聆听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男子的声音响起,如此一唱一和,教人心醉神痴。

董小南意有所动,忽然觉得筋骨酥软。

多么美好的一切,如果公子和紫琴姑娘……她想着,心下倒也不觉得如何懊恼,反而起了艳羡之意。

“小南。”不知过了多久,紫琴的声音忽然响起。

“紫琴姐姐,你刚刚读的,是《诗经》吗?”

“嗯。”薛紫琴点头,脸上流露出异常柔美的笑,“你也喜欢?”

“是啊。”董小南点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那是何等地——”

薛紫琴看着她,没有说话,她自小饱受欺凌,自然明白人世险恶,原本以为自己沦落风尘,这一生再无出头之日,孰料——

“紫琴姐姐真是博学,小妹佩服。”

“小南要是喜欢,也可以跟我一起读啊。”薛紫琴脸上洋溢起真诚的笑容。

“嗯,我会的。”董小南也想试试,只是她的性子一向比较活泼,定不下来,偶尔伏案读会儿书,就会去想外面捉蜻蜓,扑蝴蝶,采花儿做花环。

“姐姐还会什么?”

“什么都会一点吧。”薛紫琴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还是那样谦和地笑着。

董小南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忽然泛起丝丝异样。

“你们俩这是?”孙睿鸣握着一卷书迈出房门,奇怪地看着她们。

“我正向紫琴姐姐讨教学问呢。”董小南赶紧道。

“哦,那进房里来吧。”

董小南和薛紫琴都迈入门内,却见窗下桌案上铺了张宣纸,上面已经疏疏落落起了山水的轮廓。

“少爷,您这是?”

“闲来无事,便画上两笔。”孙睿鸣言罢,又提笔蘸了墨,往纸上细细勾摩出风景来。

“少爷,我替您研墨吧。”董小南挽起衣袖,掂了墨锭,在观盘来回轻轻地滑动着。

孙睿鸣画得很用心,两个小时后,一幅秋山远影图跃然纸上,但见山水苍茫,两岸的树长着点点新绿,岸边一只孤舟。

“且题个字。”

“野旷闲住舟,江青映云白。”

“倒还好。”孙睿鸣点点头,在画幅的右上角写下两行诗,然后再题上年月日,再铃上印章。

“一会儿墨干了,好好地卷起来,拿到镇上裱起来。”

“嗯。”孙睿鸣倒很淡然,随意地搁下笔,抬头往窗外瞧了一眼,“今日天色正好,不如出去瞧瞧?”

两女恰有此意,于是孙睿鸣便暂时放下“功课”,和他们一起出了屋子,又叫上太安,锁了院门,沿着田间阡陌朝前走去,沿途但见秧苗碧绿青透,长势喜人,而田梗上的桑椹也快熟了。

“少爷,你且等等,我去采些桑葚来。”董小南快活地叫了一声,迈步朝前走去。

“小南,小心些。”

“知道了。”董小南小心翼翼地踩着土坷垃,行至一棵桑树下,抬手把桑葚一颗颗摘下来,裹在手帕里,然后转身往回走。

“汪汪——”这时,从田埂那头的小木棚里,蹿出一条小黄狗,狂吠着朝董小南扑过来,董小南吓了一大跳,脚下打滑,身子趔趄着,倒向下面的水田。

水田吃水很深,董小南挣了好几下,竟然没能爬起来,太安赶紧三步并成两步飞冲过来,把她从水田里拉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没摔着吧?”他又心痛又焦急地道。

“真倒霉。”董小南嘟起嘴,“没想到摘个桑葚,也会弄成这样,太安,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丫头,说什么傻话。”太安揉揉她的额头,“刚好这附近有一户我熟识的佃户,赶紧过去把裙子换了要紧。”

“可是桑葚……”

“你都这样了,还担心什么桑葚?放心,我会摘的啦。”

太安又好气又好笑,拉着她的手走到田埂头,先同孙睿鸣说了一句,然后带着董小南朝前走去。

到得佃户家中,挑件蓝布裙换上,董小南才呼出一口气,走出门对太安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出了门,刚要去寻孙睿鸣,忽闻村子那头传来一阵厮打,却是个粗壮妇人,手持一根竹竿,正追打着自己男人:“叫你半夜里去钻人家的被窝子,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

“这是——”

太安也不是糊涂人,略一思忖,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原本想着出来散心,不曾想,又遇上这样的事。

两人走到孙睿鸣身边,却见他正抿着双唇,也正往闹事儿的地方看去。

“少爷。”太安近前,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没事。”孙睿鸣回头,淡淡瞅他一眼。

“那咱们。”

“走吧。”

孙睿鸣领着他们,特意绕开那些闹事的庄户人,只认真检看田地里庄稼栽种的情况,见收成还好,心里也就踏实下来,领着四个人折回木屋里。

眼瞅着天色已晚,董小南仍去灶下生火做饭,太安搭手,薛紫琴利落地收拾着房屋,大约一个小时,董小南弄好一切,和太安捧着饭菜走出厨房。

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十分安静地吃饭。

饭罢,董小南收拾碗筷,孙睿掌灯,和薛紫琴对弈了几局,胜负各半。

“公子胸藏韬略,小女自愧不如。”将一枚枚棋子含笑收进盒中,薛紫琴异常诚恳地道。

“紫琴姑娘过谦了。”孙睿鸣眼里亮华灼灼,“姑娘蕙质兰心,远非俗常女子可比。”

“谢公子夸奖,小女恰好有一事,想公子帮忙。”

“姑娘但说无妨。”

“闲住在公子庄上,也非长计,故此,小女想寻一谋生之途。”

“姑娘?”孙睿鸣微微吃了一惊——暗揣自己遇上一个董小南,已算异数,未料这女子也有此等心智,倒颇为可佳。

“公子?”

“没事。”孙睿鸣摆摆手,“要说这个,却非我之能,我平日里只知一味读书,于家业操持上却甚荒疏,姑娘还是问计于太安吧。”

“哦。”薛紫琴便站起身来,朝孙睿鸣款款一拜,“既如此,小女暂行告辞。”

第二天午饭时,薛紫琴便向太安略略透了些口风,太安吃惊比孙睿鸣更甚:“姑娘,这,镇上都是粗人做的活计,不适合姑娘啊。”

薛紫琴略一思忖:“便没有绣工,抄写之类的工作吗?”

“这——”太安沉吟,“有倒是有,只是清苦些,怕姑娘做不惯。”

“我是怕吃苦的人吗?”薛紫琴十分镇定。

太安咬着筷头,拿眼看她,越瞅越觉得这女子稀奇,落落大方中含着股清傲之气,让人肃然起敬。

“姑娘既这么说,太安便替姑娘跑腿,细问问。”

“好,劳烦你了。”薛紫琴脸上漾起几丝浅笑。

不知道为什么,触到她那春波荡漾的眸光,太安只觉心中一阵扑通乱跳,竟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脸上烧起几朵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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