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灵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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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姒九带胡阳上了涪江二桥,走到桥中间,靠栏杆上,风一吹,遮脸的半边头发纹丝不动。

  “我也是服了你了。玄关未开,连御气飞行都不行,你还执意掺合白鹿山的事干什么。你知道现在山上都是什么人吗?执法局的局长,修行报的总编,各寺各观的掌教住持,全是江城的头面人物。他们都解决不了的事,你去了能抵多大用?我早劝过你,你怎么就是不听?”

  胡阳盯着他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内情?”

  姒九努了努嘴:“接手这个工地老板是外草原来的,他们家多少辈前就是黄金家族的家臣,你觉得他们真是为白鹿山上的楼盘来的?”

  胡阳摇头:“元宪宗死在钓鱼城下,江城于黄金家族的人而言绝非善地,怎么可能只是来修房子。”

  姒九哂笑道:“世人都知道他们心怀叵测,偏偏飞来寺的双树和尚一力保举,说他们只是来凭吊祖先,绝无算计。这话连他佛门那些师兄弟都不信,也亏他说得出口。”

  胡阳问道:“他们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姒九道:“廖勇,区区神算门的弃徒,他算个屁。二十年前就因为贪慕俗世富贵被他师父洞仙老人赶下了棋盘山,要不是他师兄吴明德劝了两句,洞仙老人当时就得收了他一身修为。后来,廖勇遭了早年不修功德的报应,行将就木,还是吴明德拉了他一把,帮他牵线,在修行报和执法局那儿求了个人情,在江城做了一场功德,才捡了条命,苟延残喘至今。凭他,他就是有泼天的胆子也不敢动白鹿山。否则,别说吴明德,就算洞仙老人从棋盘山下来,也保不住他。”

  胡阳沉声道:“是黄金家族的人在给廖勇撑腰?他们许了廖勇多大的好处,能让他帮着外人数典忘祖?污了山灵毁了山根散了灵蕴,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姒九摇头:“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又没有半点证据,江城三十六府才按捺住满心怒火,不然,早把他们骨头拆了。”

  八月,江城仍在盛夏,入夜后暑气难消,江风吹遍三江六岸也吹不来多少凉意。胡阳站在江风里,愁绪一点未去,反而越发心焦。

  “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让我老老实实看着我兄弟遭罪?”

  姒九笑道:“看你前两次行事就知道你不是个老实人,看那儿。”

  胡阳顺着姒九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他指尖金光一闪,胡阳眼中,笼罩白鹿山的夜色被层层掀开,隐藏在建筑工地下的真实场面在胡阳眼中缓缓呈现。

  “执法局昨晚上把蜃龙珠挂在了会江楼顶上,照遍三江六岸,江城的普通人只看得见他们可以看见的,别的一星半点也瞧不到。山上的人又联手布了阵法,不准旁的修士看见山上的事。你先看,看明白了我再跟你说。”

  夜色中,白鹿山光如白昼,各样建筑器械都没了,挖开一半的山地前有一头趴着的巨鹿,周遭有僧有道,有西装革履也有牛仔T恤,或站或坐,个个仔细戒备。

  那鹿双目闭合,口中衔珠,珠光灿灿,鹿角枝枝杈杈,冲天而起,气势惊人。也不知这巨鹿本相是何颜色,此时前白后黑,白色的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黑色的像是臭水沟里的烂泥,中间被一道金光和珠光分隔,可那黑色仍在不停向前蔓延,眼瞧着就要越过脖子攀到脑袋了。

  “那是山灵!”

  “是,山灵已散,只剩下山根留形,他们察觉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山灵散去时,留下漫山怨忿,山根毁去大半,已无法净化。各寺的僧人从昨晚上起轮流使用佛法,一刻不停。可那山灵好不容易才得了造化,幻化成型,突然破灭,怨忿太重,兼着祭山那人的滔天怨念和老天爷给的灾厄,已是势不可逆。等佛光和山宝灵珠都压制不住了,巨鹿全变成黑色,白鹿山便将彻底失去钓鱼城胜境数百年浸润来的灵蕴,跌落尘埃。”

  姒九叹了口气:“元朝灭亡之后一百零八年的二月初二,龙抬头那日,钓鱼城下突然灵气成河,环绕江城,又有法宝灵材在河中沉浮,任人取用,其后每三十年一回,天赐机缘。世人始知钓鱼城胜境的存在,又有了鱼城流宝四字流传。

  当初刘伯温剑斩九龙,断了天地门户,神州各处龙脉失了九尊大龙吞吐星力,勾连地心,相继衰竭。独独江城城区这几座小山因为钓鱼胜境滋润,又生出一道灵蕴,缔造了这三江六岸一处灵境,小小江城竟容下了三十六府的修士。如今,只怕是江城修士福分到头了。”

  胡阳道:“我只想知道我兄弟的魂魄在哪儿!”

  姒九往巨鹿头部一指:“当时我也在,亲眼看见你兄弟的魂魄被吸进了巨鹿嘴里的山宝灵珠里面。山宝是一山气运所化,白鹿山破败,此宝威能当破,不过此类物件是天造地设,坚固无比,便是威能不在了也能护住你兄弟的魂魄。只要我们能得到山宝,当可保你兄弟无虞。”

  话里,竟是一点不担心得不到山宝。

  胡阳看看巨鹿又看看姒九:“真的?”

  姒九往栏杆上一靠:“除了信我,你现在难道还有其他选择?”

  胡阳问他:“你为什么帮我?”

  姒九无所谓道:“临死之前想积点功德,又难得碰上个热心肠的修士,这理由够吗?”

  胡阳没说话,姒九道:“再等等吧,要不了多久了。”

  给家里去了电话,说今晚上不回家,挨了胡妈一通训,再给儿子讲完睡前故事,已经过了十点。

  尽管金光和珠光死死阻挠,黑色还是到了鹿嘴的位置。

  “吃不吃夜宵?”

  “去哪儿吃?”

  “点外卖啊,我车上有桌子板凳。”

  “行。”

  “你有没有忌口的?”

  “我都可以。”

  “得了,你一病号还都可以。李海粥王,大份的乌鱼粥,两笼猪肉玉米饺,两份煎饺,一份粉蒸排骨,一份羊蒸笼,一盘西兰花,你看还要不要点别的。”

  “大晚上吃这么多,你猪啊……”

  胡阳斜睨了他一眼:“修士饭量大,你不知道?”

  姒九陡然转过去留了个背影,江风一吹,胡阳还是没看见吹动他一根头发丝。

  十一点,月上中天,灵珠黯淡了,巨鹿只剩下鹿角顶端最后一点白色。佛光在十分钟前就已经撤了,三个僧人以合围之势站立半天,个个手执法器,默诵经文。

  “你在这儿等我。”

  姒九话音一落,便往白鹿山飞去。

  胡阳注视着巨鹿,十分钟后,巨鹿全身被黑色沾染,嘭的一声脆响,碎成漫天星屑。

  怨忿失了禁锢,登时如雷云翻滚四散。

  “结阵!”

  嗡的一声,三僧同时动作,身后圆光盛放,结出三尊法相。

  净水寺的地藏王菩萨法相,二佛寺的千手观音法相,龙佛寺的降龙罗汉法相。

  浩瀚佛光,镇压邪祟,飞花处处,飞天翩翩。

  余下众人又在外围了一圈,既能随时支援三僧,也防备有人捣乱。

  山上掩人耳目的阵法支撑了几息便没了,江城各处都有人影闪动,不停往白鹿山来。

  胡阳抬脚上了栏杆,身子一动,直直下落,轻轻停在江上,江面未见一点涟漪,可见其力道控制之精确。脚尖一点,又如大鹏展翅,往前腾挪十几米,上了滨江路,在树梢上借了点力气,跨过山下的工地围墙,向人堆集中。胡阳走到后面,根本没人注意,甫一站定,他就看见人群前边站了个肥头大耳的胖子,痛心疾首,义愤填膺。

  “你们实在过分了!山灵被毁、山根破灭、灵蕴崩散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不知会一声,你们简直没把各位同道放在眼里!难道真把江城当成你们三十六府的自留地了!”

  胡阳集中目力在佛光和怨忿中寻找灵珠的踪影,根本没心思管袁亮在嚎什么。

  “袁胖子吃多了撑着了?执法局和修行报都在,怎么做都是他们说了算,他不找赵无拙,冲三十六府的人嚎什么?再说了,江城不是三十六府的自留地是什么?护国寺、文峰禅寺、三佛寺这等高门大户出来的根苗在江城落地几百年了都还把自己当外人,不敢拿主家的款儿,似你我这些,不过是冲着明年二月二鱼城流宝的机缘过来的流动人口,暂住证都没有,又算个什么?”

  “你看他那欺软怕硬的样儿,他能不知道这些?不过是寻的由头罢了。”

  “疯了心了!白鹿山灵蕴崩散,江城少了多少灵气进项,眼瞧着山川地理剧变将起,未来会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三十六府的人估计都急出火了,他这时候还去瞎撩拨,找死吧他!”

  “他是今天吃饱就不管明天的人,觉得大事发生必有便宜可占,整个人都钻钱眼里了,哪还会想这些。”

  模模糊糊的,胡阳像是瞧见了灵珠,可看不真切,便又往前挤了两步。恰此时,熊坤满脸怒火走到袁亮跟前,骇得前边的人往边上躲,正好给胡阳让开了视线。

  “袁胖子!老子今天不想弄人!你给老子爬远点!”

  袁亮是个混不吝,哪管他说什么,笑笑道:“熊二爷慢来,容老袁我再说两句话,就两句,说完就走。”

  “你!”

  他也不等熊坤同意,回身把围拢的修士扫了一圈:“各位,老袁我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只是眼瞧一桩顶顶重要的大事发生,各位却视而不见,真的是心急如焚了,才冒着开罪三十六府的风险,来这逞下强。

  各位都知道,白鹿山的灵蕴是受了钓鱼城胜境滋养数百年才养出来的造物,兴衰荣辱与钓鱼城胜境休戚相关,各位是否想过,白鹿山的灵蕴崩散了,钓鱼城胜境是否会受影响?鱼城流宝至今数百年,若有波折,不知要断了多少同道的机缘!这么大的事,三十六府却如此独断专行。”熊坤顿了三秒,问道,“难不成,就因为用活人祭山,引发一切的是你们三十六府的廖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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