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看看再说吧，总得量力而行。”
我离开了宋渺的书房，嘴角掀起一抹浅笑。
宋渺开始用功在正事上，宋侯十分欣慰，将一切都归功到我头上，不过这也的确是我的功劳。
可是宋侯夫人却不这么想，她越发看我不顺眼，处处为难我。
“不敬长辈，不懂礼数，你家中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宋侯夫人总算是找到了机会，罚我跪在庭院中。
这次我没有反抗，乖巧地跪了。
宋侯夫人诧异过后，觉得自己拿捏住了我，瞬间得意起来，越发变本加厉。
“按理说，你犯下这样的事，是要重罚的，但我谅你是第一次，就打手吧。”
打我的老嬷嬷用足了力气，好像要把我的手打断一般。
刺骨的疼，我却依旧没有反抗。
良久，老嬷嬷终于停了手，我泪眼汪汪地看向宋侯夫人。
“侯夫人说得没错，我的确没有教养，早早便没有了爹娘，我和祖母相依为命，就连活着都是难处，怎么还会去想教养的事呢。
“侯府富贵，永远也不会感受这样的滋味，侯夫人教训的是，听晚知错了，只是，听晚虽没有教养，但却知道投桃报李，侯爷和世子待我好，我也希望能让他们好。
“尤其是世子，我从来都不觉得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我相信，总有一天，世子会成就一番大业。”
话音落下，身后便传来宋渺焦急的声音。
“听晚！”
8宋渺狂奔到身边，看着我被打得出血的手，愤怒地看向宋侯夫人。
“娘，听晚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消停，总要为难她！
“我爹说得对，你根本就不适合做侯府的女主人！”
宋侯夫人似乎没有想到，会从儿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当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差点晕倒在地上。
宋渺却没有关心她一句，将我抱起离开。
我靠在宋渺的怀里，看着宋侯夫人受伤的眼神，轻轻一笑。
她看到了，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
曾经，表姐性情温和，她看不上表姐，便总是处处为难于她。
那时的表姐，除了楚家人，可没有人护着。
宋渺将我抱回房间，心疼地看着我的手，给我上药，眼眶有些红。
“没事，不疼的，我们农家人，这点小伤算什么。”
话虽如此说着，我在药撒到手上的时候，猛地瑟缩一下。
宋渺抬起头，有些生气地看着我。
“你平时不是挺能耐的吗？为什么要乖乖挨打！”
“就算是为了你应允我的钱财，也不能对你娘太过分啊。”我玩笑着开口。
“真的只是为了钱吗？”
宋渺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纠结的复杂情绪。
其实，他真的很蠢啊，一眼便能叫人看透。
我的笑意瞬间僵住，不过很快，便又恢复如初：“当然了，你没过过穷日子，当然不知道钱对我这种俗人有多重要。”
我低着头，不再去看宋渺的眼睛。
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心里不再是只有陆蕴。
那日过后，宋渺没有要紧事，便总是待在府上。只要宋侯夫人一找我，他很快便会出现在我面前。
“过些时日，我便要正式入朝为官了。”宋渺躺在地铺上，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忧地开口。
“那是好事。”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可是，我不在家，我怕我娘找你的麻烦。”
“我能应对，你只管好好赚钱便是。”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宋渺没说话，我以为他睡了，可是很快，我便被抱住。
宋渺将头靠在我的肩上，笑着道：“放心，我会给她找些事情做的，所以，我今天可以睡在床上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9我转头看向宋渺，认真提醒道：“别忘了，你日后是要娶陆蕴的，现在这样做，算什么？”
宋渺眼底的光亮瞬间黯淡。
“楚听晚，你这个人会在乎金钱以外的东西吗？”
重新回到自己的被窝里，宋渺咬牙切齿地开口。
我想了想，认真答道：“命。”
我没想到，宋渺会用这样的方式给宋侯夫人找事情做，还真是个孝子。
府上多了几个妾，宋侯夫人气得老脸都要歪了，宋侯倒是老树开花，精神都好了不少。
宋侯夫人的确是没有精力来对付我了，整日盯着那些妾，都让她费尽了心神。
“怎么样，对为夫的做法可算满意？”
“满意是满意，就是不知道你娘怎么想。”
“我娘也该将心思多放在我爹身上了，不然就算我不出手，早晚也会有其他女人出现。”
说着，宋渺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楚听晚，你也一样。”
“我无所谓啊，这是陆蕴该担心的事情。”
宋渺又生气了，生气了就去读书，他的确上进了不少。
闲来无事，我总喜欢去街上逛逛，逛着逛着，就能看到曾经楚家的大宅。
——晚晚将来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啊？你看你表哥怎么样？
——晚晚只想找一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人，不管他学识如何，本事如何。当然，人品也要好，还要上进一点，我不喜欢没用的男人。
——晚晚说得好，大不了，将来外祖和舅舅养你一辈子！
——外祖母，晚晚的衣裳都小了，你看。
——好，外祖母给你做，亲手给你做，好不好？
——晚晚讨厌爹娘，他们又将晚晚一个人丢下了！哼！
——那是他们感情好，晚晚该高兴，以后，晚晚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的……
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哪怕是过去那么多年，依旧那么清晰。
如今，我也只能靠着那一点点记忆，来支撑下去。
宋侯近日越来越忙了，就连府上的小妾都见不到他几次。
我知道，他是看见如今的宋渺，又有了希望。
可是，他却不知道，宋渺所做的努力，将会一步步将宋家推入深渊。
宋渺从未怀疑我什么，他的书房我可以随意进。
宋侯和宋渺都不在府上的时候，侯夫人就忙着去收拾那些小妾，宋侯的书房我也进得容易。
他们所做的所有事情，我都掌握了证据。
可是那天，宋渺却突然抱着我。
10“楚听晚，和离以后，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谁知道呢，我要是留在京城，总会有机会见面。”
“那太好了，以后我还可以找你喝酒。”宋渺的开心不似作假，我亲眼看着他一步步沦陷，可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
直到有一天，宋渺像丢了魂一样找到我。
“楚听晚，我们不和离了好不好？”
“那陆蕴怎么办呢？”
“她……她总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可是她等了很多很多年。”
曾经陆家还没出事的时候，陆蕴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求亲的都要将门槛踏破，可她都不肯。
我知道，只要陆蕴不开口，宋渺就永远都没有办法断掉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失魂落魄的来，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离开。
宋渺没以前那么高兴了，他又忙碌起来。
可我却不知道，这一次，他是为了帮陆家东山再起。
他也不知道，此举会将整个宋家彻底拉入深渊。
我收集了宋侯一些见不得人的证据，至于宋渺那里，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以扳倒宋家的东西。久而久之，我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宋侯的书房。
只是，宋侯的书房也越来越难进。
我知道，这意味着，宋侯做的事情，越来越大。
我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宋渺了，没想到，陆蕴竟会先找到我。
此时的她，不比当初那般失意，她弟弟重新走入朝堂，迟早有一天会光复陆家。
看着陆蕴如今的模样，我心里就一阵阵地难受。
是啊，陆家，宋家，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楚家没有了。
楚家只会成为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记载，即便是平反，又有谁会为一个已经灭门的家族，特意更改史书呢。
他们只会记载那些胜利者的光辉时刻，了不得的事迹。
楚家会永远背负着这莫须有的罪名，偶有后人还会提起的话，也只会说，那家反贼。
“楚姑娘看起来清瘦了许多。”
陆蕴看着我，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
“是吗？可能是天热，吃不下东西。”
“可是，已经快入秋了。”
陆蕴毫不留情地戳穿我的掩饰，可惜的是，她想错了，她以为我是为了宋渺黯然神伤。
“宋渺昨天来找过我。”
见我不说话，她继续道：“他说，他会娶我。”
11“是吗？那是好事。”
陆蕴听到我的话，笑了笑：“你恐怕想错了，我不会做妾。”
不等我开口，她便继续说道：“我也不会让他纳妾，所以，他会休了你。”
我这才抬眸看向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陆姑娘，我有些好奇，你不恨背叛你的宋渺，却这般恨我，是为什么？”
陆蕴的眼底终于闪过一抹怨恨。
“我知道，陆家没落，可是你也不该在你们成亲那日，特意将我骗过去羞辱，我陆家曾经也是名门世家，即便是再怎么没落，也容不得一个农女这般践踏宋家的尊严！”
陆蕴的话，让我有些意外，也让我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宋渺？”
陆蕴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放下茶杯走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宋渺在等我，见我回来，紧张地跑了过来。
“你去哪了？”
“陆姑娘约我见面。”
“她没为难你吧。”宋渺几乎是脱口而出。
见我摇了摇头，他才松了一口气。
“楚听晚，这几天，多陪陪我好不好。”宋渺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看他这般模样，也觉得可怜。
他控制不住地对我动心，又没有办法摆脱对陆蕴的责任和愧疚，可是，他在意的两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是真心为了他。
“宋渺，听说，你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
宋渺愣了一瞬：“是陆蕴告诉你的。”
“你们为什么没有成亲。”
“我不爱她。”宋渺的眸子里带着苦笑，我不喜欢那样的女子，可我爹想要我娶，我反抗了很多很多次，可是都没用。后来，她家里出事，我终于摆脱了这桩婚事。”
“可是，如果你再晚些时候退亲，那个姑娘便有活路。”
提及善良温柔的表姐，我的心便止不住地疼。
只要再等些时日，哪怕只有几天，表姐便能保住一条性命，我会带着她离开，带着她和祖母一起去过简单的日子。
宋渺，哪怕再晚几日，我都不会恨你。
“我也没想到她会死，当时旨意上，楚家女眷只是流放。”宋渺说着，眼里闪过一抹黯淡。
我垂下眸子，没再说什么。
没想到，陆蕴会在我和宋渺还没和离，就住进了宋家。
12如今的陆家公子成了新贵，宋侯夫人对陆蕴也是百般讨好，对她宛如亲生女儿一般亲热。
哪怕陆蕴对她再冷淡，也要贴上去。
全然忘了，先前陆家没落后，她是如何对待陆蕴的。
我知道，宋侯夫人是彻底慌了，因为她害死了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彻底惹恼了宋侯。
宋侯近日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下人来请，说是宋渺请我去书房，可我刚到书房门口，便听到了里面的争执。
“你必须休了她，而且要马上！如今陆远在朝堂是什么地位，你比我清楚，此时不娶陆蕴，难道你想寒了陆家人的心吗！”
宋侯的声音又气又急，似乎忘了，当初正是他为了不让陆蕴进门，逼迫宋渺娶的我。
宋渺依旧固执。
“我不会休妻，我会和听晚和离，我会娶陆蕴，但不是现在。”
休妻和和离传出去，对我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你总要让陆蕴满意，渺儿，楚听晚不过是一个小农女，休妻以后，我们宋家多给她些补偿便是，还有，现在休妻，和再等几日休妻，有什么区别？”
“你若是真舍不得楚听晚，在京城置办一处宅子，将她安置起来，偷偷去看看她便是了。”
听到这，我察觉身后有人，转身看去。
陆蕴看着我笑，但我却看到了她眼底的愤怒。
“都听到了吧，你在宋家人眼里，随时都可以被丢弃，事到如今，你还得意吗？”
“可他们对你似乎也是一样。”
“人性如此，我早就看明白了。”陆蕴的眼神冰冷。
若非我们站在对立面，说不定，我还真可以与她联手呢。
“可宋渺他舍不得我，不是吗？”
在陆蕴面前，我依旧装模作样。没办法，这个女人很聪明，又很果决。我不能让她看出什么，免得破坏了我的计划。
“哼，你不会以此为荣吧？男人的喜欢，几时长久？从前的宋渺，对我的喜欢，比对你，多百倍千倍！”
陆蕴不屑地看着我，转身离开。
陆蕴的确了解宋家人，了解宋渺，可她却不了解我啊。
我以为，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可我没想到，陆家竟然出事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知道，如果此时我不对宋家动手，宋侯很快便会掩盖所有的罪证，到时，一切都完了。
但我还没有和宋渺和离，此时，宋家出事，我也难逃一劫。
可我不能再等了。
宋家人锒铛入狱，我也不例外。
13在大牢中，我还见到了陆蕴。
陆蕴见到我们，眼里迸发出浓浓的怒火，她看着宋渺，恨不得杀了他。
“宋渺，算你狠！”
什么意思？我茫然地看着宋渺。
宋渺的眼里满是愧疚，可却没有丝毫后悔。
“我给过你其他的选择，可你却不肯。”
陆蕴的眼泪忍不住滑落，突然又看向我，大笑了起来。
“报应，真是报应啊。宋渺，你为了这个女人，送我陆家入狱，可你知不知道，你宋家沦落至此，又是谁做的？”
宋渺猛地抬头看向陆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身边的这个女人，接近你，从来不是为了爱，也不是为了钱，是为了送你宋家下地狱！
“你还不知道她是谁吧？薛晚，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吗？”
陆蕴看着我，同样充满了恨意。
我轻轻笑了笑：“没想到，你在狱中消息还这么灵通。”
宋渺懵了，他有些无助地看着我。
“听晚，她说的都是什么意思？都是假的，对吗？”
入朝为官的宋渺，少了当初那份清澈愚蠢，如今，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若是他怀疑过我，也许我的复仇还要更难一些。
“宋渺，我叫薛晚，还记得曾经因为二皇子一事，被满门抄斩的楚家吗？那是我的外祖一家，爹娘，他们全因为当初那件事丧命，这都是你父亲一手促成的，我进入宋家，也只是为了复仇。”
宋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都是什么？”他一边笑，一边落泪。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恐怕就连他都不清楚。
可陆蕴知道，她一五一十将事情都告诉了宋渺。
我和她都没有想到，宋渺会为了我，亲手揭开陆远做的那些事，送陆家入狱。
我和她也都以为，宋渺知道所有的真相以后，会恨我。
可是我们都想错了，宋渺还是笑着流泪，看向我的眼神，多了浓浓的愧疚。
“对不起，听晚，但我想知道，你当初救我，也是计划的一环吗？”
我愣了一瞬，摇了摇头。
当时，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是事后宋侯说要报恩，告知了我他们的身份，我才知晓的。
当然，即便是没有这件事，我也会想其他的办法复仇。
14“那便够了……”
宋渺的声音有些缥缈。
“你不恨我？”
“为什么要恨你呢，若是我全家被陷害而被灭门，我也会和你一样。”
“可如今你全家沦落至此，便是被我害的。”只不过，我不是陷害，这些事都的确是他们自己做的。
“这不一样。”
宋渺小心翼翼地看向我：“在我被处斩之前，可以继续做楚听晚吗？”
“无所谓了，左右是要一起下地狱的。”我晃了晃手上的镣铐，冲着他莞尔一笑。
现在的我，在这世间，早已经没什么留恋了。
我至今所在意之人，全都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知道宋渺用了什么办法，那日，狱卒过来，宣布我被免除一死。
临走之前，宋渺突然抱住了我。
“楚听晚，我在京城给你置办了一处院子，地契在……还有，新宅子的花园下面，埋着几箱金银珠宝。
“楚听晚，我好像早就爱上你了。
“你最在意的两样东西，我都给你，我死以后，就别再恨我了好不好。
“楚听晚，对不起。
“楚听晚，若有来世……我想清清白白的，遇见你……”
宋渺是在我怀里闭眼的，他不知何时买通了狱卒，弄到了毒药，也不知道他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换我一条性命。
我被狱卒带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临走之前，我看见陆蕴笑着对我说，你赢了，楚听晚。
我去了宋渺给我买的那处宅子，挖出了里面埋着的东西。
两箱金银，两箱珠宝首饰，都是我喜欢的样式。
我带着一些金子，再次到了大狱，想要将宋渺的尸身带出来。
“丢到乱葬岗了。”
在乱葬岗找到宋渺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大雪。
宋渺闭着眼睛，睡得安静。洁白的雪花落在他身上，脸上，好像要洗净一切污秽。
我将他的尸首焚烧，带着骨灰回到了我们相遇的那个小山村，找了个风景秀美之地，将他安葬。
宋渺，若有来世，愿你做个清清白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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