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又过了百年，沧海桑田。
我百无聊赖地伏在窗口上，大橘走了进来，将外套披到我的肩上：「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趴在这里，湖心岛冷，这茶馆独立于此，四下透风，于你不利，不如转让出去吧。」
彼时它已经能幻化成一个俊俏的小伙子。我一度觉得好奇，它当猫时那肥硕的脂肪都藏到哪里去了。
「怎么就能弱到这个程度了？风吹吹就倒了？」我嘟囔着。
他伸手轻抚我的后心：「那剑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是了，当时永镇背后刺我的那一剑，若再偏半分便能命中我的精元，让我灰飞烟灭。
「现在想来都后怕，若是当时我再晚些赶到……」每念及此，大橘都心有余悸。
「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轻易死掉啊，要不白费了你为救我的命度我的修为。」我坐直身子，像撸猫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又轻轻咳了两声。
大橘见状眼圈有些红，他抬眼看了看目力所及的岸边我的本体，叹了口气：「几百年前，本也是棵枝繁叶茂的树，如今……」
如今枝叶凋零，生机渐失。
自己心里最明白，我时日不多了，那剑确实没要了我的命，却重伤了我的经脉，如今的我，不过是苟延残喘。
「依我的意思，这茶楼还是转出去的好，我们寻个人烟少的地方，你好好养养，兴许能硬朗些。」
「人不像我们妖精单纯，人的心隔着肚皮，你以为他念着旧情要重鸳旧梦，他以为你要坏他好事斩草除根。我们做妖精的，不能再沾红尘气了。」
倦意上头，我只想恹恹地伏着：「现在到处开发得这么厉害，哪里还有人少的地方，百年前这还是片商业区呢，现在挖了湖做景区，说起来倒比之前清静。」
「再说怪折腾的，就这样吧，若我死了，化了灰直接丢进这琉璃湖里，又省事又安静，多好。」
「说什么傻话！」大橘最听不得我丧气，用力掰过我的身子：「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12
不知为何大橘近来特别忙碌，也难为他，在喝咖啡的年代，还能维持着茶馆不倒，想必也是费了很多心思，却不知为何他分明厌恶人世，却偏要留在这人世中操劳。
夜色渐浓，浅淡雾气笼上来，此日正逢农历七月十五，越入夜人迹越稀少，不知是否因槐树本就沾了「鬼」途一说，此处茶馆便更清静了。
正打算伸个懒腰早早睡下，以免在这时节扰了生人气场，却见一个白影快速地跑过来，毫不迟疑地跳进了琉璃湖中。
「嘿，怎么？白无常也想游个泳？」我心里打了个哈哈，精怪界素来与冥界无来往，不过看个热闹。
「咦，这白无常怎么还扑腾起来了？鬼不是没有重量的吗？呀，不对，是个人！！！」
分明还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年人。
按着他吐出两口水，少年人的脸色渐渐红转，我也累得一下子坐在一边。
少年人却一下抱住我哭起来。
眼泪可真多啊。
奈何这几百年，我见惯了人间生死，已不觉得父逝母弱，家贫儿困是什么「绝症」，只要人还活着，未来便有无限可能。
但是，怀里这小兽，却不能理解我这看尽浮世的老妖精的道理。
「姐姐，你看这个我弄得干不干净？」
「姐姐，今天这茶我沏得香不香？」
「姐姐……」
少年人无家，我便留他在茶馆宿了下来，他倒也乖觉，认真地当起了个伙计。
「姐姐，你知道吗？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救我的命，也不打骂我，还给我吃住的地方。」他常常黏我怀里撒娇。
我忽然想起与大橘相识时，它也不过是个孩子，被别的妖精欺负了，一双大大的猫眼里满是恐惧，皮毛七零八落的不成样子，也是一样瑟瑟地躲在我这棵槐树的怀里，被我一枝一叶地护着。
只是它好像从未像这少年一样叫过我「姐姐」。
只是它总是眼神倔强，从不撒娇乞怜。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它看我时总是充满着悲悯。
又过了几日，大橘回来了，见此情景，并未多言一语，只是倚在门边冷冷地看着这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