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这灯，赶回了凤凰谷，在跨出这幽冥河界限的时候影影约约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巨响，只是当时着急着回去，故没有过多思考。
我将敛魂灯放在荷荷安息之所，鬼族的众人告诉我，只要以自己的灵力供养，不出百年，我就能够再次看见荷荷。
对于神仙来说，一百年，不过白驹过隙。
这几日墨玉甚少来访，省去了我母上不少事端——他改成写信了。
每日一封封的信递了过来，大部分被我扔在了一旁的竹篮里，有时候闲来无事便当话本子看上一会。
如今的我，只想等荷荷回来，其余那些事情，都没有了盼头。
鬼族那个小王子仍旧贼心不死，没事就往我这里跑，整天给我母上送乱七八糟的山珍海味。
他年少不知事，大抵只是觉得我好看，每一漂亮姐姐漂亮姐姐的喊着，同我玩耍。
我想吃什么提一嘴，他屁颠屁颠就买了送过来。
“瑶瑶姐，我叫池景，你想怎么使唤我怎么使唤我。”他微有棱角的脸上白里透红，笑起来可爱得紧。
我和池景的事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墨玉知道的，他不来凤凰谷打扰我已经许久。可那天池景给我剥瓜子的时候偏生出现在了我的门前。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池景那双骨节分明的玉手：
“唔，你喜欢他便是他能帮你剥瓜子是吗？”
我别过头去：
“是又何妨？”
他点了点头，一脸正派地吩咐我母上到：“凤凰一族与鬼族还是少来往好，天族维稳天道多年，怕是见不得这件事。”
嗯，墨玉在天上位高权重，我母上也需给他几分薄面。至此，我母上大大减少了放池景来的次数。
而我也在隔天收到了一大袋的瓜子仁，母上告诉我，是墨玉特地送来的。
时间走得快，一日一日的消磨中，五十年不过眨眼。这些年间我也不知墨玉去做了什么，天上也不见他回，这几日更是连信都少了许多。
最近似乎大家都挺沉闷，只有我一日一日地消磨时日。
就连池景那日过来的时候都显得心事重重地，少年慎重地告诉我：
“姐，可能以后一段时间来不了了。”
我躺在舒适的长椅上，“唔”了一声，想来也是，这鬼族的王子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虽说墨玉这厮讲话严肃了些，但是话糙理不糙。若是我这凰族的公主真嫁去了鬼族，三界力量的划分又要重新洗牌，这是天帝老二不愿意看到的。既然娶不到我这媳妇，天天往我这里跑也不是个事情，想来鬼王是要抓他回去成亲，道理我懂。
“你近些日子想来也是要成婚，你放心，你娶媳妇，姐会随大礼。”
池景一脸黑线：“姐，不是因为这个。”
他的清澈明媚的眼中带了几分肃杀：“姐，幽冥河封印大蛇的三界封印断了一环，如今大蛇已经快要到达人间了。”
我起身，从小屋里拿了佩剑，转头看向他：“在哪里，带我去。”
到了幽冥河的时候，只见河边已经有大军驻扎，只不过一眼望去，竟都是鬼族的将士，而无天族的人马。
鬼王急匆匆地过来寻我，当时墨玉封印大蛇已经精疲力竭，在加之三界封印之时，最后一环人界太过薄弱，大蛇在近百年有挣脱封印的趋势，墨玉前来修修补补，可无甚作用，最后这一环仍旧被挣脱。
“墨玉呢？”我问鬼王。
他已经为了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墨玉上仙不知去向。”
我将佩剑一横：“带去鬼界与人界的边境，如今拼了性命也要拖住，万不可让大蛇为祸人间。”
鬼王领我过去，但是他劝阻道：“凰女殿下，天族知道此事都置之不理。墨玉上仙如今更是不知所踪，您过去，万一白白断送了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诚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仍旧要去：“你信我，墨玉不会不去。至于天族，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蝇营狗苟之人，不伤着他们便是，至于人间，他们哪里会管。”
我到鬼族边界的时候，那条大蛇正在以极缓的速度走向人界。它沉睡已久，似乎变得更加巨大。
我以为我去得极快，我也知道墨玉一定会来，但是我没有想到他来得这样快。
我从未见过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口，他一个人站在雨下，雨水从他身上划过，沾染了鲜血，红色的血水在地上如一汪血泉。
“你来了。”他回头看我，满脸都是凄惨的笑意。
我点了点头，曾经高高在上的上仙如今在此孤军奋战，他知道天族不会理会——人间疾苦，谁又会去悲悯。
每当这个时候，总是我们两个在这里，冥冥之中，似乎也是缘分。
我看得出来，墨玉的仙丹已经破损了。如今的他摇摇欲坠，我心急如焚地跑过去，想像上次一样把我的力量渡给他。
他却摇了摇头：“没用的，阿瑶，已经没用了。”
我眼看着他灵气一点一点地流逝，一个神仙的仙丹破了，他离羽化已经不远了。
我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如果带上我，万一......
虽然我内心清楚，以他的实力，带我或者不带上我，其实区别并不大。我唯一能够给他的东西也只有我血脉里的力量。
“凤凰一族的血脉是她们的性命，万一一旦渡血的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难道我要用你的性命去封印这条蛇吗？”
他看着我，眼中是无穷尽的绝望。
“我曾经向天庭提出了无数次增援的请求，天帝都一概驳回。或许是那一战太过惨痛，如今的他们只求安逸。”
我抱着他，在雨中痛哭。如今的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只好用我的灵力堪堪维持那个破碎不堪的封印。
上古巨兽的现身伴随着无际的雷雨与极恶的天气，很快，那段雷雨就要蔓延过封印的界限，走向人间。
我想冲去过阻止大蛇，墨玉却制止了我，他的嘴角不断地咳出鲜血：“你这点功力，去了也不过白死，不必硬抗。”
说罢，他用手硬生生地从身体中将那颗破碎不堪的仙丹取出，他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催动那颗灵丹，化作一道金光向大蛇袭去。那大蛇眼见着就调转头颅向我们进攻，我操控着凤凰一族的业火，炙烤着他，阻碍他的步伐。
我知道，这是墨玉耗尽自身生命的最后一击。
我眼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地变得透明，好像顷刻间便要消失一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操控业着火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也顾及不得会不会烧伤自己，我要同这条天地怨气所化的巨蛇同归于尽。
此刻，我所有的恩恩怨怨似乎都已划清，荷荷的魂魄也会在灯中重聚，我只想和墨玉死在一起。
墨玉，我们的缘分，到这里，怕就是要结束了。
结缘石骗我，丝线最后也不会交织。
他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瑶瑶，我爱你。可惜我还没能够向你赎罪。”
“守护人间，也是神仙的职责。”
我知道，我都懂，所以我今天来这里，和你一起走。
我哭得泣不成声，怀中的墨玉气若游丝。他大抵是真要在这场战役中羽化了，天族最强的将军，为了人间的安危，孤身一人，战死沙场。
我不管不顾地抽调着我的血液，发了疯一样地往他身体里面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本能地抗拒着我的血液。
而我所想象的羽化，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发生。在墨玉濒之际，天地灵气像是海浪一般涌入了他的身体，金色的波浪冲刷着他满身的伤口，伤口竟然快速的愈合，像是如获新生一般。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我才知道，原来上古书中所写的尊者境的突破，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真的存在。
原来所谓尊者心境最难，这个心境指的竟然是以命相抵，苍生为先。
天族万万年的保留实力，养尊处优，只顾修行，没想到最后成为尊者的唯一心境是视死如归。
多年前，墨玉出征是因为混沌大蛇要吞噬天界，而如今，他是为了与自己无关的苍生万象。
原来如此。
封印的赤河剑一下子就到了他的手中，上古圣剑的威慑让那条大蛇忌惮，但是它的生命从利刃出鞘那刻便进入了倒计时。
一剑穿心，那条大蛇顷刻死在了赤河剑下，尊者境的威压，与普通仙境，差的是在太远。
无穷尽的业火耗尽了我的力气，我瘫倒在了地上。
那天之后我昏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荷荷已经回来了。
半梦半醒间我看见床头那个熟悉的身影，我差点激动地跳起来。
“公主，别来无恙。”她微笑着望着我，一如在长生殿的时候。
墨玉在我的注视下给荷荷三鞠躬，荷荷却说将军能够救回来，她早已心满意足。
那日荷荷与她心心念念的将军成婚的时候我们两个也去了。
那日大红色的地毯铺满了鬼族的整条街，鬼族的婚嫁大方，新娘子也可以出来迎接宾客，荷荷让我们坐了上座。
那天荷荷真是美丽极了，凤冠霞帔，头上戴满了金玉，手上的镯子霎是漂亮。
我夸赞道：
“荷荷你这镯子真漂亮得极了。”
墨玉在一旁矜持地喝着酒——他总是这样，什么时候出来都端着，我最讨厌他这般，于是便调戏他说：
“我改主意了，咱们一开始说不办婚事，一切从简，现在我也要。”
果不其然，说着这话，他立马笑逐颜开：
“我就说，嫁娶要有嫁娶的样子。这也省那也省，一点意思也没有。”
荷荷在旁边连声音附和：
“就是，你们成婚的时候，我可要去做司仪。”
我同他们打闹了一会，嘻嘻哈哈中，荷荷进了洞房，我同墨玉回了凤凰谷。
他在路上叽叽喳喳地同我说着该如何操办，怎样才好。
结缘石啊，总算是不枉我这一番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