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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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才一大早,我们就听说了当地煤老板死在了井下的消息。

  等我们抵达现场抬着他的棺椁走到井底,怎么也无法再往出踏一步时,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儿。

  井上围观的人们都说,这是死去的煤矿工人报仇来了。

  更有一些老人,咋咋呼呼:头七要是不把煤老板的尸体带出来,这里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奇了怪了!”

  对于老人和工人的话,我们自然是不信的。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们简单的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放下棺椁,人上去。

  然后我们一个个脏兮兮的身子贴在一起,好容易挤上猴车来到地上,煤矿里又脏又乱的,还时不时有异响。

  得亏现在老板死了,家人要料理后事,这儿不得不停工,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群人哗啦啦地去阴曹地府给他陪葬了。

  “要不是这煤老板给的钱多,鬼才愿意冒这个危险!”

  我盘腿席地而坐,点上支烟,屁股后面跟着我的是个十五六的小伙子,因为太瘦了,我叫他猴儿,猴儿跟我干白事儿有些日子了,算我半个徒弟。

  猴儿也坐到我旁边,从我烟盒子里抽了一根:「师父,你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这地儿闹鬼呢?」

  我吐出个眼圈:「闹球的鬼,干我们这行的夜路走多了,还怕鬼哩?」

  猴儿一拍大腿:「那你说,为啥咱们哥几个,刚从地下走到井底,就走不动了?我可没偷懒啊。」

  我猛吸口烟:「没说你偷懒,哥也走不动。那腿就跟水泥糊了似的,抬也抬不起来,肩膀上那棺材架子好像也变重了。」

  我抬头看看天:「这地方,有点邪啊……!」

  眼看天色黑了,我也不敢在外边多坐,叫上猴儿,先在人家给我们安排的矿区宿舍住下。

  这棺椁没给人家抬出来,明天还得继续下井。

  庆幸的是,这家老板娘不错,不光没有催我们,还让我们慢慢来。

  也是,如果他们不害怕的话,就不会请我们来专门往出抬了。

  因为宿舍床位不够,我俩跟其他人不住一起,反而跟矿区看门大爷窝在一个屋。

  大爷睡里间,我睡外间床上,猴儿睡地上。

  躺床上半天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猴儿又皮实,非要扯着我聊天。

  「师父,你说为啥这老板能死到那下头去?他又不是工人,还用下井哩?」

  关咱屁事?

  我正思索着怎么说,大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了。

  「听说他是半夜梦游自己下去的,不过有人说,他是被以前工人引下去的,这都是报应啊……」

  我皱了皱眉,来的时候也没跟我说这些啊。

  如果这老板真的有问题,那我还来出这趟事儿,我不纯有病啊?

  猴儿蹭地一声从地上坐起来:「不对,大爷,如果是梦游的话,他咋还能穿戴好那些东西下去呢?那尸体又是工作服又是胶鞋的,比咱成心想下去的穿的都全活。」

  大爷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猴儿又一副“被我问住了吧”的样子,喜滋滋地晃着脑袋。

  我翻了个身,这样说来,要么是他主动去下井,要么就像大爷之后说的,是……

  大爷和猴儿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像比赛似的,一浪接一浪传来,我心烦意乱,蒙上了被子。

  可能是今天干活累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2

  第二天一早,我俩就起来了,穿戴好装备以后又坐矿车下到深矿里,路上,我跟带路的两个工人聊了起来。

  「哥,你们这矿挺深啊!」

  工人嘿嘿一笑:「是啊,我们矿是我们这儿最深的,足有七八百米。挖的深,出的矿多,老板挣了钱,我们自然也就有钱了。」

  我试探性地问:「我听说煤老板都一个个财大气粗的,不把人放在眼里,这个煤老板对你们还挺好?」

  另一个工人冷笑一声没说话。

  先前回答我的人“啧”了一声,略带责备的看了眼他的同伴,对上我们又是满脸堆笑:「哪里,给人家打工的命,没啥好不好的,在这儿就是用命换钱呢,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这儿了。」

  话音一落,一车人安安静静,没人吭气,索性没坐一会就抵达了昨天走不动的那儿,缓解了气氛。

  通体黑色的棺椁镶了一圈金边,一般人可用不起,幸亏煤老板有钱。

  可就是这个豪华版棺材,现在正孤零零的躺在矿洞里。

  纵使我们干多了这种活,在此刻这个氛围下,乍一看还是有点瘆得慌。

  我们蜂拥从车上下来,把这个棺材里外团团围住,猴儿轻拍了几下棺椁。

  「你们这么多人抬不动个尸体?为啥还用喊我们过来哩?」

  人群里有道声音回答:「俺们几个人下矿的时候,一发现老板的尸体就赶紧出去找人了,可老板娘不让报警,死活非要先把尸体抬出来,奇怪的事儿来了,无论俺们怎么动,这尸体就跟铁打的似的不动弹,人家说了,得叫你们这些专业的来才行。」

  我点点头,是了,正是因为电话里,他们说尸体太重,抬不动,师父怕有邪祟作祟,才让他们用上这黑金棺椁。

  你看,有钱人就连死了都比穷人享受。

  按理来说,昨天按照师父教的那一套,做完仪式以后尸体就应该轻了啊,为什么还走不出这里呢。

  猴儿闲着无聊,打着小手电四处溜达,照了照墙壁,惊讶地跟我说:「师父,你看这儿是啥!」

  我走过去,那片地方比别处要深些,用手一按,好像还有水渍。

  我操,难道是渗水?

  虽然我没来过煤矿,但也知道渗水是冒顶的前兆,我们怕是都得死在这儿!

  「大哥,你们来看看,这是渗水不?」

  听到我这么问,大家都吓坏了。

  人群里,刚才回答我问题的工人走上前来,左看看右看看,不顾我的阻拦,狠狠压下了这块颜色变深的墙壁。

  「不对啊,这不是渗水啊!」

  我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猴儿也凑了上来:「你胡说,这不明显就是块儿水?」

  大哥摇摇头:「不,不一样,你看,是红的。」

  猴儿把手电筒往过一晃,果然,大哥指头上,按出来一片鲜红。

  猴儿吓得赶紧说:「我操,难道是渗血?这墙吐血了?」

  大哥沉默了,可能是同意猴儿的看法,身后的人群突然像炸开锅一样,嗡嗡嗡的吵个不停。

  我被这声音搞的头疼心烦,大吼一声:「我们先回!」

  猴儿赶紧溜到我旁边跟上我,准备跟我一起走。

  那个熟练点的大哥也跟着我,我们三个一起往前走,走了几步,听后面没有乱糟糟的声音了。

  「跟上啊,你们他妈的干啥呢?我说走听不到吗?」

  我转过身去大吼,可这一看,却给我的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热热闹闹的十几个人现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面对的是一片黑洞洞的矿井,深不可测。

  猴儿抖着声音问我:「咋办啊哥……他们都去哪儿了?」

  我捏紧了拳头,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滑得厉害。

  我喃喃着:「我们走我们走……」

  早晨刚醒就被叫出来,着着急急的,那些保命辟邪的玩意儿都没带在身上,本来以为这趟白天来应该没什么问题,结果谁想莫名其妙被困在了井底。

  再说,井底闹鬼不比上面,如果万一真有什么事儿,缺氧都能把我们三个憋死。

  猴儿一直按着自己的手电筒,可不知道为啥,刚才亮堂堂,还能照出墙壁血渍的手电筒,现在一点都没光了。

  我们只能掏出自己的手机,凭借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在矿井下前行,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前面有路,就往前走。

  3

  临出发前,为了防止迷路,我在墙壁上做了个记号。

  从衣领里伸进手,把自己的一字形项链拽下来,斜着插进墙壁里。

  这样摸着摸着,一旦摸到这个记号,就证明我们又回来了,当然,这个场面不出现肯定是最好。

  现在这片儿就剩下我、猴儿还有那个跟在我们身后的熟练工人——马哥了,我们三个排成一排,马哥熟悉路况,在最前,猴儿害怕,在中间,我垫后,我们三个排成一字型,摸索着墙壁前进。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还走不到头,别说到头了,骇人的是,摸着摸着,能明显感觉到墙壁变了手感。

  正当我怀疑的时候,手突然一疼,我下意识的把指头含嘴里,却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我松开了拉着猴儿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往墙上这么一照。

  赫然是我刚才插进墙里的项链,我们竟然真的一直在原地打转!

  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马哥显然也明白了。

  「不对不对,我刚才往左边走了,咱们这次重来,贴着右边的墙走。」

  猴儿像泄了气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倒不如说咱直接死里边算了,其他人也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下好了,连个上去叫人的都没有……」

  我摸了摸墙壁上的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我的。

  我们三个人靠坐在一起,谁也不说话,谁也不肯走,空气都渐渐稀薄了起来。

  突然,猴儿猛地动了一下,看向马哥:「你动我干啥?手怪冰的。」

  马哥一愣,也冲他说:「我没动你啊,我动你干啥?」

  猴儿也愣住了,支支吾吾的说:「那他妈的...是有人捏我手腕?」

  我用手机往下一照,一只黑漆漆的手正紧紧捏着猴儿的手腕。

  我们都看到了这一幕,吓的四散逃开。

  猴儿被捏着动弹不了,在原地大喊师父救我。

  这一幕让本来害怕的我居然觉得有点好笑,这阵仗,整得跟唐僧救孙悟空似的。

  我摸索着找到刚才插进墙上的项链,桃木做的,多少也能驱驱鬼。

  将项链从土里拔下,意外的费劲,像是……插到了肉里似的。

  “噗呲”一声,项链脱离了墙壁,最尖端还有点血渍。

  顾不上多想,我大喝一声,举着项链,猛地插进那只黑手里。

  一阵桀桀声响彻整个矿洞,黑手随之消失了。

  猴儿松了口气,瘫在地上,流着泪跟我说:「哥,咱回吧,这生意我不做了。」

  我点点头,安抚他道:「咱回,咱回。」

  4

  想想煤老板离奇的死、棺椁抬不出去,甚至现在我们都亲眼见到了鬼。

  这不对劲。

  我问马哥,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儿。

  马哥苦笑一声:「以前?以前发生的事儿多了,你说的是哪个?」

  我还没细问,猴儿猛地蹿起来,抓住我的手:「别听故事了哥,咱赶紧走吧。」

  看马哥也不太想给我讲听的样子,我也就没多问,我们三个继续往前走。

  沿途走着,不知道到了多深的位置,突然在土表发现了很多蘑菇。

  猴儿有些惊奇,指着对我说:「哥,你看这儿还有蘑菇哩。这蘑菇还能长在这么深的地方?」

  我跟马哥同时蹲下身看了看,这蘑菇长得非常奇怪,白色的杆,灰黑色的头,好像浑身还有青烟似的。

  「啊!」

  马哥跌坐在地上,指着蘑菇让我看。

  我被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蘑菇,上面竟然浮现出一张诡异的人脸。

  心里不断默念南无阿弥陀佛,正准备伸手摘下这个蘑菇。

  「别动!」马哥坐在地上,冲我喊道。

  伸出去的手一顿,听马哥继续说:「这不是普通的蘑菇,这是尸菇!」

  「尸菇?」我跟猴儿同时问。

  马哥顿了顿说:「我也是听说的,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矿工,长辈说,如果人意外死在矿洞里,不见天日,尸体就会长出尸菇,尸菇饱含尸气,一旦触碰的话,尸气入体,就算幸运不被鬼附身也会被各种大病小情缠身。」

  我正津津有味的听着,猴儿却突然抖着声音喊我。

  他的手电筒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能用了,一束光直直的射出去,我们前面肉眼所见之地,长满了尸菇……

  我看着这一大片尸菇,愣住了。

  「难道说,这里曾经有矿工遇难,甚至没被找到,一直埋在这里?」

  马哥点点头:「看这尸菇数量,怕是没有五十,也有三十。」

  我惊讶地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老板不应该上报吗?政府怎么会让他继续开采?」

  马哥冷笑一声:「政府?他啥时候把政府放在眼里了?那年煤矿透水,塌了好几处,死了好多人,硬是被他说成0死3伤。我们煤矿有指标,每百万吨伤一人,算下来每年我们这里最多只能有三个人死伤。出了这种特大事故,他怕警察找上门,直接给钱私了解决。家属想认领尸体,他倒好,直接把那个矿洞填了,尸体一个个埋在深土里,开了新的矿区继续干活。黑心钱啊……」

  猴儿也听的呆了,愣愣道:「那你们为啥还要给他继续干?」

  马哥叹了口气:「那我能干啥?我们本来就是苦命,家里老婆孩子等着吃饭上学……」

  猴儿不知该说什么,马哥看着我:「兄弟,你是懂的,咱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摇摇头:「我也是半懂不懂的,就算懂点,也没见过尸菇啊……不过你看,它们之间还有点缝隙,我们先绕过它们,往前走走看能不能发现啥?」

  二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尸菇丛,这些尸菇好像每个上面都长出了一副人脸,盯的时间长了还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好容易走过了这片地,一路领先在前面的猴儿却停住了脚步,不肯往前走了。

  「咋了?」我绕过他,准备看看前面有啥。

  猴儿指着前面一团不明黑色物体,跟我说:「我靠,那咋这么像个人?」

  马哥走得慢,小心地不碰尸菇,移动到了那个黑色物体旁,用脚尖踢了踢,看上去软绵绵的。

  他回眸一笑:「嘿嘿,让你小子说中了,就是个人。」

  笑得瘆人,我身上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天老爷啊,为啥让我碰到这种事儿?

  虽说我懂点这个,但该说不说也只是个半吊子,现在这一弄,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怕是要给以前死的这些矿工陪葬了。

  算了,听天由命吧。

  我踹了猴儿屁股一脚:「你去跟马哥看看,那是个啥东西。」

  猴儿虽然胆小,但是不敢不听我的,他一手死死捂着眼睛,一手举着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向前挪着走。

  猴儿用光扫了扫那个物体,我也看到了。

  俨然是一具尸体,但这尸体却不像那种陈年腐尸,干的只剩骷髅,反而像刚死不久的。

  尸体是背朝天的,马哥让猴儿翻个面看看到底是啥情况。

  猴儿看了看我,咬着牙,忍着恶心,闭着眼睛一把翻过尸体。

  「妈呀!」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给我们吓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眼前这个被翻过来的尸体双眼黑洞洞的,像是被挖掉了一样,能把人吸进去,五官也都已经看不清了,胸口处的衣服空了一片,露出的胸膛上长了一大片尸菇,这尸菇跟他的血管连着,偶尔还能看到起伏。

  马哥恐惧之余全是震惊,他惊讶地叫出了声:「老李头?」

  我忍不住道:「你认识?」

  马哥点点头,跟我们说,老李头是跟他同批进来的,是那场矿难的遇害者,就是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身上还长出了这么多尸菇,恐怕现在的他已经成了鬼身,尸气四溢。

  我恶寒的抖了抖身子,恐怕现在比我们更害怕的是马哥。

  又狠狠啐了口痰,妈的,这黑心老板,自己作恶多端死了就算了,还要拉上我们做垫背的。

  我本来没想当回事,吩咐猴儿继续走。

  猴儿握着手电筒给我晃了晃前面的路,带着哭腔对我说:「哥,不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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