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都不知道大公子头上撞的有多厉害,可是他跟我说无事,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您。哦,还说明日会送药膏来呢。”
君梨趴在那里,手枕着脸颊有些迷糊:“是了是了,你都念叨了很多遍了,云裳,你手不疼吗?人不累吗?准备什么时候吹灯睡觉?”
“我……我睡不着啊,大公子那么好,肯为我们抱不平,还帮我们请大夫,又亲自来看我们,还要给我们送药,小姐,您难道不激动不兴奋吗?”
君梨闭着眼睛,“我只知道我现在很累很困,耳朵都要被你磨出茧子来了。云裳姑奶奶,睡觉吧,好吗?明日我还要赶绣活呢,本来今晚要完工的。”
“不用赶了,等年末老爷回来肯定会为您做主的。您和大公子都要成婚了我们还要挣那些小钱做什么?”
“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本来就是命定的事,小姐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
云裳迎着她的目光,“我们苦了这么久,忽然有了转机,没有白白放弃的道理。小姐,您就听我一句劝吧,大着胆子往前走,有宋老爷给您撑腰,大公子又如此眷顾,坤安堂再反对也没有用了,您啊就等着做将军府的少夫人吧,看以后谁敢小瞧我们!”
“云裳!”瞧着她喜滋滋的面容,一股怒气直冲灵台,怎么人家给了一点颜色就想着开染坊了呢?
“干嘛?”她毫无察觉。
“这种话下次不要说了。”
“没事,这本来就是事实,您看今日大公子那般怜惜您,夫人都拿他没有办……”
“云裳!”君梨提高了声音,顺手把床上的一个隐囊丢了下去。
云裳脸上一滞,嘴里分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您以前不是这么说过的吗?”
是,她说过,但不是说这件事。
她爱慕他不假,那么皎月洁华的一个人,有几个女子能视而不见,无波无澜。
然而,知道他有通房的那日起,她的心便被重创了一把。
她反复告诫自己,不奇怪,这于世家公子是常例,但凡她嫁入宋门,这是必经之事。
可是,今晚亲见他与那个女子亲密相拥,她才发现眼睛看到的那种冲击远远超过了她心里的负荷,曾经的自我安慰忽然土崩瓦解,原来她还是在意,心气难平。
是她不够大度吗?
是,那些所谓的妇德忽然统统不顶事了。
别说现在有方氏这个拦路虎,就是没有,她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无事人一般接受这段感情。
当然,他刚才跟她澄清了,他说他是清白的,。
那将来呢,妾室难免,她要与多个女人共侍一夫,就如现在的方氏一般。
云裳是不能理解的,只会觉得她得陇望蜀,太过矫情。
就算是吧。她就是膈应,就是介怀。
静默片刻,,云裳挂着脸,走过来默默的拾东西,随后放下纱帐。
君梨瞧着她手上肿胀,动作迟缓的样子,心里不忍,声音跟着柔和了些,“云裳,你要想想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除了宋老爷,没有人问过我们一声。我明白有个人对我们好,你心里的那份感激无以言表,但是你怎么知道明日是个什么光景呢?”
“过不了多久就是宋老爷说定的时辰了,小姐,他是大将军,说过的话肯定要兑现呀。”云裳还是不死心。
“问题不在他。”
“我知道,您是在担心大公子,怕他变卦对不对?所以啊,我们得加把劲,趁着他上心把这把火烧旺了,不能冷落了人家呀!”
“那你想过没有,他今日也许是一时高兴,做了一些事,说了一些话,于我们是天大的恩惠。若是明日他不高兴了,不做事也不说话了,那我们呢,还要眼巴巴的等着看他脸色过日子吗?”
“无所谓啊,以前再苦我们也熬过来了,大不了再回到从前,可是一旦事成,我们就彻底翻盘了!”
“你是这么想的?”君梨吃惊,“那我算什么?”
“……”
“云裳,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物件,更不是为了换取锦衣玉食而可以随意打赏的筹码!”她真的生气了,一脸沉重道,“你真的设身处地的在为我想吗?”
“我……”云裳嗫嚅,心里腹诽,但凡能改变目前的困境,管什么面子不面子,自尊不自尊,天天受这窝囊气还没够吗?小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想那么多干嘛?
她忍不住争辩道:“快要过年了,宋老爷就回来了,肯定会给您办婚事的,大公子现在正好是这种态度,好事不就落在咱们头上了吗?难道我不应该欢喜和期盼吗?”
君梨知道她没有听进去,迅即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们是怎么受的伤你忘了吗?”
言下之意,方氏尚在,那是一座大山。
云裳盯着自己像包子一样的手,呼出口气,“夫人听老爷的,只要老爷同意,公子不反对,您的好日子就差不了。等您成婚以后,要是有了……有了孩子,那夫人也会改变主意的,慢慢的会对您好的。”
想的倒是很美。
唉,傻丫头,哪里有那么多好事等着你家小姐。君梨轻轻的叹了口气,“吹灯吧。”
“小姐,别犹豫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她不甘心,继续劝道。
“我真的扛不住了,先睡觉好吗?”此刻,君梨实在累的不行,没精力与她商讨或者争辩。
“哦……”
房间暗下来的一刹那,某个人又道:“小姐,大公子真挺好的,您不是说织秀被他送出去了吗?大户人家的男子都是这样的,只要正妻是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您看织秀做了他的通房丫鬟又如何,还不是为了您把人撵出去了?”
君梨没有跟云裳说太多,若她知道他和织秀是清白的,那个在廊上与之亲热的女子也只是个误会,她是不是更要积极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不敢想。
宋兰舟进入叩玉轩的时候发现厅堂里有个人正坐在窗边喝茶,纱窗上映出他的轮廓。
颌下有须,是个男人,慢慢的吹着茶叶,摇头晃脑,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他加快步伐,推门而入。
“舅舅,您怎么来了?”
“去哪了?等你到现在。”安坐在太师椅上的方之义将茶盏往旁边一搁,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继而指着附近的座位道,“你坐啊。”
方之义今年三十六岁,乃是方氏的胞弟,宋兰舟的小舅舅。在翰林院做了个编修,官不大,主要是安逸,就像他本人的性格,得过且过,乐得其所。
宋兰舟刚坐下,就被他看出了不对,凑近了道:“你怎么了?”
“哦,刚才不小心撞了下。”宋兰舟不自觉的用手盖住。
“不小心?”方之义鼻子翕动,上下闻了闻,“你今晚没喝多少,那个活阎王和你那两个兄弟全给你挡了,你没喝醉酒还撞成这样,原因只有一个,女人!”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宋兰舟好笑似的摇了摇头。
“因为我闻到了一股女人的气息,兰花香,很淡……很淡……”他拈着一撮小胡子,煞有介事的说道。
宋兰舟闻言,抬起袖子嗅了嗅,哑然失笑,“舅舅,您属狗的吗?兰花香?我身上被人洒了不少酒,这还能闻的出来?”
“你就说是不是吧!”
他未置可否,只问,“夜深了,舅舅过来所为何事?”
方之义正要张口,却听外甥又道:“如果是为我娘做说客,那就不必费唇舌了。”
方之义“嘶”的一声,手指着他道:“好小子,你还真铁了心要跟那个丫头在一起?”
宋兰舟点头。
“糊涂!”方之义当即拍了桌子,震的茶盏丁零当啷险些翻了,溅出不少茶水。
“她什么身世你不知道?……她家没人了,一点靠山都没有!而且她那个娘是个什么货色你就真的一点不在乎?”
“朝廷早就给她外祖家平反了,而且她母亲当年是被迫卖入青楼的,尚未接客便被君伯伯赎了身,这个我爹可以证明。”
“问题不是在这啊傻小子!”方之义把桌子拍的砰砰响,“只要入了青楼不管她身子干不干净,她本身就不干净了呀!”
“我娶的是她女儿。”他笃定的道,俊美的脸庞意气风发。
“那也得往上看三代啊祖宗!”方之义急了,胡子都在抖,“你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啊?你知不知道你娘为了这事最近吃不下睡不着,你爹眼看就要回来了,你若一门心思真准备娶她进门,那就要板上钉钉了,你当真愿意?”
他点头。
方之义不信,起身把房门关了,凑近了他小声的道:“现在就咱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摸着良心跟我说,你真的愿意?”
他再次点头。
方之义气的真想扇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啊,臭小子!
“你看中她什么了?啊?除了那副好看的皮囊,你还能说出什么大天来?”他“啪啪啪”的拍着手掌心。
“这是我爹定下的婚事,她也很好,而且,若不是君家我们宋家怎能有如今……”
“去去去去去!别跟我说这些官面上的话,我告诉你,柳嘉诚他看上你啦!他女儿你也见过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论长相不比那个丫头差吧?而且人家家世好啊,这样的书香门第官宦之家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你是不是眼瞎啊你?要是你舅舅年轻十岁,这种事情都轮不到你,我就上了!”
宋兰舟抿唇发笑,“舅舅现在也很好。”
“呸!我当然知道我很好,但是我这岁数摆在这里,人家小姐怎么会看上我?” 方之义丢给他一个大白眼,继续道,“你要是怕落个不好的名声,我帮你去料理她,给你解了这后顾之忧。”
“哦?”宋兰舟挑了挑眉,“舅舅意欲何为?”
“弄死弄残都行,赶在你爹回来之前。”
“舅舅!”他陡然变色,厉声喝道,“你是堂堂编修,朝廷命官,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方之义冷不防被他吓的一激灵,想要发作又觉得不合时宜,甩了甩袖子道:“我的好外甥啊,舅舅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啊!”
“真为我好就不要做这般卑劣之事!君小姐是我命定的妻子,你们胆敢对她不利,我此生便不再娶!若是不信,我以此明志!”他说罢将茶盏奋力掷于地上,随后捡起一片碎瓷在手腕上用力一划。
鲜血瞬间流出,滴滴答答的洒落下来。
方之义给惊到了,连退了好几步,“你……你来真的?”
“舅舅还不相信是吗?好,那我……”他直接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这会方之义有了防备,果断拽住他手,叫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动她,可以了吧!”
“当真?”
“废话!”方之义从他手上抢过碎瓷片丢掉,转头叫道,“来人,把地上扫干净喽!”
立时有小厮进来打扫,看主子受伤了又出去唤人,很快来了两个丫鬟给他包扎伤口。
等那些人走了,方之义静静的看着他,眉头拧的都要打结了。
“你可真是个死心眼,说话就说话你砸什么东西?还伤了自己!明日你娘见了肯定是要心疼死了。”
“我娘那里还请舅舅帮着劝说。”宋兰舟捏着左手的腕子,语气淡淡。
“唉,我是来劝你的,最后还要我去劝她。” 方之义摇头,“走了,回去睡觉了,别怪小舅舅没提醒你,将来啊有你后悔的!”
“舅舅慢走。”
那人头也不回,挥了挥手。
左手腕处绑着一方白色的手帕,一阵阵的疼着,他盯着那抹殷红,忽然听到背后有动静,很轻,随之一阵如兰的香气慢慢飘散过来。
“你怎么还在?”他蹙了蹙眉。
“奴婢一直都在等公子回来啊,怎么?公子有了新欢就忘了旧好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萦绕耳边,随即一只手攀附上来,在他脖颈上纠缠,软如灵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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