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有颗以德报怨的圣母心。
看见瘦小佝偻的奶奶，就忘了我们姐妹俩当年被她拿热油烫得满地打滚。
不但要我陪她给奶奶洗衣做饭。
还偷我的助学贷款，打算供养无人愿意赡养的奶奶。
后来甚至悄悄划断妈妈车子的刹车线，只为得到一笔不匪的保险补偿金给奶奶治病。
她自认为自己以德报怨能感天动地，让奶奶对她心怀感激。
却不知奶奶在背后洋洋自得：[我就说丫头都是贱骨头，不用对她多好，长大了自然会孝敬你。]
1
路上偶遇十几年没见在垃圾桶旁捡废品的奶奶。
我姐拿着我的助学贷款作威胁，硬拉着我去了奶奶家，叫我跟她一起给奶奶洗衣做饭。
两人忙活了一整天，累死累活把污黑的地砖，泛着黄色油污的衣物被子清洗干净。
在姐姐强烈要求跟奶奶的盛情邀请下，我们在这里暂住一晚。
当晚，奶奶的鼾声从隔壁房间传来。
我的身体疲累，却怎么都无法在堪称童年噩梦的奶奶家睡着。
只能静静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思索着我姐今天怎么又发神经。
突然身侧的身影动了动，我以为我姐要上厕所，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想到她有夜盲症，就要起床给她开灯。
却不料，刚睁眼就瞥见我姐正打着手机的手电筒鬼鬼祟祟蹲在床尾翻找着什么。
我定睛看去，顿时浑身一凛，她竟然在翻我的包！
此刻，她正从书包底部掏出一叠红色纸币。
正是遇到奶奶时她抢过去，威胁我干完活之后才还给我取出来做生活费的助学贷款。
[你在干嘛！]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我姐吓得一哆嗦。
[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
我姐埋怨嘟囔着，顺手把钱塞进自己怀里：
[你没见奶奶生活困难吗，我的钱今天都给奶奶添置东西了，咱们得给她留点钱傍身才行。]
到了奶奶家，我姐听说她现在吃着一盘热了五天的剩菜，看她穿着十几年前已经洗烂的破棉服，已面露动容。
又瞧见奶奶佝偻着身子从柜子里珍而重之拿出一袋即冲奶粉，颤颤巍巍泡了两杯招待我们，我姐更是当场潸然泪下。
随后立马去菜市场买了米面粮油，耐放的瓜果蔬菜。
去超市扛了几箱牛奶，花光了身上的钱才作罢回来。
本以为我姐给小时候虐待我们的奶奶做这些已经够离奇了。
没想到她现在还偷我的钱打算给奶奶傍身用。
要是奶奶以前对我们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好，看她这么潦倒困苦，我肯定立马把钱给出去。
但她以前对我们非打即骂，这钱要是给出去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冤种了。
[她一个月退休金四千块，能活得比我们滋润，用得着我们两个在她看来不值钱的孙女给钱？你不会真信了她的鬼话，觉得她的退休金被大伯一家抢走了吧？］
[大伯一家那么蛮横，肯定干得出这种事。你不觉得奶奶很可怜吗，一大把年纪没人帮扶，连吃顿饭都成问题，我们要是再不帮她，她该怎么办啊！]
我姐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却觉得越发离谱。
2
当年爸爸意外去世，妈妈为了养活我们姐妹俩出门打工，把我们暂时托付给奶奶。
妈妈每个月都给奶奶打钱，奶奶却重男轻女对我们非打即骂，吃穿用度都分外苛待。
有时她嫌我跟姐姐洗澡时间长，浪费电，就怂恿堂弟把家里的直热式热水器关掉。
冬月零下的天气，我跟姐姐哆嗦着用冷水冲掉沐浴露和洗发露，冻得牙齿都在打架。
出来后看见奶奶坐沙发上开怀大笑，堂弟蹦蹦跳跳兴奋鼓掌。
没过多久我们发了高烧，她非但不担心，还怕我们把病传染给堂弟，卷着两捆破烂薄被把我们赶到屋外睡。
外头正下着鹅毛飞雪，天寒地冻。
我们躲在被子里瑟然发抖，被子外很快覆上一层白霜。
最后还是邻居看不过眼，敲开家门骂奶奶没良心，我们才被送到医院打针。
在家里吃两口肉。
她就念叨着女娃儿要保持身材苗条，吃多长胖。
我们不听执意要吃。
她就在我们爱吃的菜里悄悄放泻药。
饭菜下肚没有片刻，我们就连连跑厕所。
最后拉得浑身无力，虚脱地趴在地上缓气。
事后奶奶还满脸得意说：
[让你们不听话，小女娃家家敢跟我孙子抢肉吃，给你们点厉害尝尝。]
从那以后我跟姐姐再不敢夹桌上的肉菜。
没过多久就瘦得跟小猴似的，总是一脸菜色。
因为知道妈妈赚钱辛苦，没办法带上我们。
尽管在奶奶家吃尽了苦头，每次妈妈回来，我们都对之前受的苦只字不提。
直到有一回过年，妈妈从外头带回几袋小孩子爱吃的油炸小丸子。
堂弟嘴馋在炸小丸子上桌前就把一整盘都吃光了。
我跟我姐发现后，一下子就跟他掐了起来。
小男孩小女孩的力气本就差不了多少，何况我们是二对一。
没有两下，堂弟就被我们俩推搡着摔到地上。
堂弟的嚎啕大哭引来了奶奶。
奶奶气急败坏，竟忘了装每回妈妈回家时慈眉善目的样子，抄起刚从油锅里捞出的锅铲就要往我们身上打。
许是还顾忌着一两分妈妈的存在，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趁手拿个什么东西就往我们脸上挥，而是利落地扒了我们刚换上的妈妈带回来的新衣服，把沾着滚烫热油的铁锅铲朝肚子打。
肚子被她打得凹陷。
热油挥洒在小孩子鲜嫩的皮肤上，更是立马起了大片大片的水泡。
我们哭喊着，哀叫声凄厉，奶奶却还在一旁疾言厉色：[再哭！再哭就把你们俩个小赔钱货扔进油锅里炸了，正好端上桌当年夜饭。]
长期被奶奶虐待的我们一下被吓得瘫软在地上，毫不怀疑她真的干出这样的事。
正当奶奶嘴里还骂骂咧咧，要上来整理我们的衣服以防被妈妈发现端倪时。
出门买鞭炮的妈妈突然从外头冲了进来，一把推开奶奶，目眦欲裂看着我们满目疮痍的肚皮。
那年的除夕夜，妈妈把一桌刚做好的年夜饭全砸了。
而后跟奶奶还有大伯一家大吵了一架，带着我们头也不回地离开。
想到当年的悲惨境遇，我还是有些后怕地吸了吸鼻子。
而后更加难以理解我姐神经质似的脑回路。
3
我趁她不防，一把抢过钱塞回自己包里。
[当眼珠子疼的儿子孙子对亲妈亲奶置之不管，被虐打长大的孙女反而上赶着孝顺，这是什么道理。]
[要帮你自己帮。我这些钱好不容易贷下来，是我跟妈未来几个月的生活费。要是给了奶奶，我们两个就要喝西北风了！]
自从爸爸意外去世，妈妈的身体就不大好。
将我们带在身边后，为了照顾我们姐妹二人根本走不开，只能辞了正经的工作，做一些零散的体力活。
这些年断断续续打了些零工，除去吃穿用度，赚来的钱几乎没有富余。
两个月前我姐在美甲店上班时跟客人起了争执，发生肢体冲突，我妈更是把所剩不多的积蓄用来给我姐擦屁股。
正因为家里掏不出半个子来，我才去申请了助学贷款。
我姐学习成绩不好，早早就辍学出去上班，平时自己赚自己花，过得自在。
只是她消费习惯不好，喜欢大手大脚花钱。
现在身上没钱，自己却不想办法存点，反而张手来偷我的钱。
[好歹给点，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姐不满道。
我见我姐依依不饶，气得满脸通红，背着包起身。
[想要我的钱养那老不死的，门都没有！]
[你说话怎么没大没小的，那是奶奶！跟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亲奶奶！你就忍心放着不管？]
[我当然忍心。难道你忘了她以前怎么对我们的了，你就看她可怜，就这样轻易原谅她了？]
如果我什么都能原谅，那么我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是活该。
但我向来是个以直报怨，睚眦必报的人。
自然不可能看她可怜，听她说一两句[还是丫头孝顺]的软话就不计前嫌。
[她都已经知道错跟我们道过歉了，你就不能原谅她吗？]
我姐苦口婆心按着我坐下来：
[你看她对我们多好，今天把自己珍藏的奶粉拿出来招待我们，晚上又把柜子里不舍得盖的棉花被拿出来给我们盖，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啊!]
我差点气笑，梗着脖子硬气道：
[这点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姐你还真是好性。你以为她是幡然悔悟，其实只是她老了，没能力作恶了而已。就是因为大伯他们不管她，她才愿意对我们好声好气。你因为她老可怜她,心疼她，但她以前可没因为我们小善待我们。]
[姐，你可清醒点吧。]
我姐见我不买账，翻了个白眼怪声怪气道：
[我看你是书读多了，不帮忙就算了，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我清醒得很，都怪妈偏心把你宠坏了，给你养成这样冷血无情的性子。]
听了她的话，我只觉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
正要说话，却见隔壁鼾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奶奶正泪流满面站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