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A+ A-

命运的馈赠已经标好了价格

站起来一瞬间,过于沉重的脑袋压得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但是晃一晃,嘿!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清晰可见,这可是我读了上百遍都没能背下来的古文。

妹妹见我脸色差,很关切地给我加了个煎蛋:「姐姐你这是怎么回事,熬夜熬得脸色蜡黄,我昨天给你的那本练习册呢?做了没有?拿来我帮你看看吧。」

我拿给她,那上面是一个字也没有的空白练习册。

张安安貌似松了口气又似乎是叹气:「姐姐,你得好好学习,就算你真的侥幸答对了昨天那些题,难道还能天天侥幸不成?」

我妈尖锐地讽刺:「她能干什么?能熬夜学习就见了鬼了,八成又是熬夜看小说!张平平你今天的小测要是还是那个烂分数,你就别进家了!」

妹妹宽和地拍拍我的肩膀:「不会的,姐姐最棒了,对不对?」

妹妹永远都这样鼓励我,在我画画的时候帮我打掩护,等妈妈进来,她就说在教我学习。

给我练习册让我自己做。

等我今天把所有书本塞进脑袋,对题目难易有了基本认知才知道,那套卷子是拔高卷子,连妹妹这样的水平都不能全做出来,何况是没有基础的我。

「妹妹说得对,」我笑笑,「今天的小测我一定可以答满分的。」

「做梦吧你!」

我妈白我一眼。

上学的时候我还是没有书,但是并不影响我完整地背诵出书本上的内容。

最后一节课的数学小测,是从前最让我心跳加速的部分。

因为顾老师会给我发她自己出的B5小测纸,写完一个就上去批一个。

她批阅的时候我们站在旁边等,分数决定着这张卷子是会送回我们手里还是甩在我们脸上。

以前我是写的最慢错的最多,有时候全错——没办法全是填空题,我连蒙都没法蒙。

为了应付这样的测验,我几乎把所有的数学练习册全都塞到了脑子里,以防万一,我甚至还塞进了一本奥数习题集。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很多题目都是换汤不换药。

即便找不到原题,也只要晃晃脑袋,就可以在教材全解或者是其他练习册里找到相关出处。

而那本像砖头一样厚重的奥数习题甚至没有派上用场。

在批改我的小测纸的时候顾老师一直紧紧皱着眉——她往常批我的卷子其实也是这个样子,脸色阴沉得似乎滴出水来。

还要语重心长地无奈叹气:「张平平,你这样的话没办法考上任何一所大学的。」

但是今天,当她在测验纸上画下最后一个对钩,她终于抬起头,犀利的眼神隔着厚厚的玻璃镜片。

「张平平,你真的不是抄的?」

显然她也听说了我昨日的「战绩」,当然也听说了我可能去办公室偷答案。

「不是。」我摇摇头。

数学小测验的题都是顾老师自己出的。

作为命题组组长,她从不配备答案,多年的教学经验让她在讲难题的时候也能够游刃有余。

而她出的小测验,从来没有人全对过。。

顾老师看看我,复又回神看卷子,所有的答案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涂抹。

她翻公文包,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抽出两张卷子:「把这两张做好,明天拿给我看。」

在拿到卷子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第一排最中间的张安安恨恨看着我。

这两张卷子她也有。

前桌回过头来,语气不无艳羡:「哇塞平平,这是奥赛提高卷,咱们学校也只有年级前二十才有,看来你在顾老师那里,几乎是清北的苗子了!

你现在简直比你妹妹还厉害。」

「噗通」一声,张安安起身上厕所,带倒了椅子。

她眼圈发红,语气有一点慌乱:「不好意思,有点着急。」

前桌回过头:「我怎么觉得你妹妹好像没那么替你高兴呢?」

我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脑袋胀痛得很。

它不仅仅是被沉重的各类书籍坠得胀痛,还有空落落的感觉。

不继续塞点什么进去把它填满,就会疼得我无以复加。

所以我不得不又塞进去一本中文大辞典和一本英汉大辞典。

这下不光是高考,连考研都够用了,我想。

当两本字典重重压在脑子里,疼痛和恶心的感觉才稍微缓解。

就像是一根皮筋如果一直被绷紧,它就会慢慢失去弹力,物理书上管这个叫弹性形变。

漂亮帅气的物理老师最近特别喜欢叫我回答问题,他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

但是他每当叫我一次,我能感觉到张安安的后背更颓废一次。

我知道那是为什么。

作为双胞胎,我们从来没有感受过拥有对方的快乐。

相反,从有记忆开始,我们就一直被强迫着互相比较,比谁先学会自己吃饭,比谁先学会自己穿袜子。

比谁从幼儿园得到的小红花更多,比谁的成绩更好。

可能,在我们没有记忆的时候,我们也在被比较着。

谁吃得多,谁先睁开眼,谁拉了第一坨屎。

自从上了小学我妹妹样样比我强,我妈爱的天平也越来越倾斜。

对她来说,超过我是她一切的爱的来源。

所以我隐约感觉我妹妹对我敌意很大。

不希望我比她好这个事其实不怪她,得怪我们的爸妈。

所以我很想安慰她。

可是想了半天,除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再不然就是「牛顿第二运动定律是指物体加速度的大小跟作用力成正比,跟物体的质量成反比,且与物体质量的倒数成正比,加速度的方向跟作用力的方向相同。」

我想不出来任何、任何可以安慰她的语言,所以我放弃了。

所以前桌说:「诶,你妹妹刚好像哭了。」

我只能缄口不言。

我们终于形同陌路。

如果不是我的提高卷丢了,我想我不会主动和她讲话。

顾老师给我的提高卷子,我很珍惜。

好像这张卷子是我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从此我从「学渣张平平」变成「学霸张平平」。

我的名字就能和这所百年高中的名字一样耀眼。

晚饭的时候我妈特意多做了几个菜,一直忙于工作处于缺位状态的爸爸也罕见的在。

更罕见的是,他首先为我倒了果汁,然后跟我轻轻碰杯。

他的脸在餐厅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红润的光泽。

「我张大鹏好福气,一下子有了你们这两个优秀的女儿!」

哈哈,以前同事都说我们家双胞胎不是亲生的,我看我们平平也是后起之秀嘛!看谁还敢嚼舌根!

安安啊,听说这回你姐姐数学小测验考了个满分,你们老师特意打电话来夸,说顾老师的题还没有人能达到满分,这回啊,嘿嘿——

你可得跟你姐姐多学学喽!看来你的劲头还是不够足啊!」

张安安一张脸惨白。

客厅的灯光的补光也没能给她带来好气色。

她撂下筷子:「抱歉爸妈,我吃饱了,我先去写作业了。」

她转身就走,碗里的饭刚吃了两口,我妈刚把最后做好的那条鱼端上来。

「嘿,怎么回事!这就不吃了?」

我爸黑着脸:「怎么回事?还不都是你惯的!我就说了句让她跟姐姐学着点,就这么大脾气!

她要是真的平时很努力,怎么会被姐姐这么轻易超过去!

哼,脾气都是跟谁学的!要是有她姐姐一半听话懂事该多好!」

「不吃就不吃!」我妈也生气了,「饿死正好,哪来的这么大的脾气!」

妹妹「砰」的一声关上门,以前她从来不会发这样大的脾气,而以前被这样粗暴对待的其实是我。

现在换成我坐在餐厅温暖的灯光下,等温暖的灯光笼罩我。

我所期待的爸爸妈妈的爱好像终于来到了我身边,但是却没有那样扬眉吐气的感觉。

相反,我感觉有点恶心。

妈妈把鱼肚子上最柔软的肉夹给我:「来平平,最近成绩进步这么快,肯定是熬夜学习累了吧,快吃点好的补一补!」

「就是,以后你也不要把精力全都放在安安身上,平平之前落后那么多现在都可以迎头赶上,可见是个天才,说不定就是遗传了我!」

爸爸妈妈在拌嘴,但是这种拌嘴并不是互相怨怼的拌嘴,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微笑。

好像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

可是我——

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一阵一阵的干呕。

眼前的鱼肉似乎都长满了蛆虫,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我终于忍不住,跑到厕所疯狂呕吐。

我沉重的脑袋在我低头呕吐的一瞬间狠狠往下一坠,差点整个坠到马桶里。

翻江倒海,头晕目眩。

我发泄一样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里面的英语书、数学书、物理书、两本厚重的大辞典……纷纷落到地上。

但是我感觉到,我脑子里的口袋正在慢慢缩小。

不!不行!

来不及多想,我甚至来不及去权衡利弊,只能疯狂地把地上的书捡起来塞回去。

等最后一本书塞进去,等我的脑子完完全全把它们装进去。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

「平平,你没事吧。」我妈在此刻撞开门,看到我苍白的脸心疼不已。

「哎呀看你这脸瘦的,注意学习也要注意身体,明儿妈妈给你买点好吃的补一补。」

可是晚上当我踮着脚出来喝水的时候,又听见妈妈在客厅里打电话,语气是一种炫耀式的无奈。

「就是啊……怎么说都不听……谁知道忽然开了窍,拼命学习,这不拿了个满分回来……」

「我也是不愿意她这么学习的,毕竟身体最要紧……她从前学习不好的时候,我也没亏待她不是……」

我默默回房间,路过张安安的房间,隐约听见里面压抑的抽泣声。

那一天一直到凌晨,隔壁的灯一直亮着,隐隐有翻阅卷子的声音,最后大约是生气了,所以把卷子团成一团,狠狠砸在门上。

「咚」的一声,好像隔着薄薄的门板砸在我的鼻尖。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我发现我用半个小时写得非常完美的提高卷子变成了两个纸球团在书包里。

而张安安则又变成了那只骄傲的孔雀,把两份卷子交给顾老师。

「你写的太棒了,全部都是对的,一点涂抹都没有。张平平,你的呢?」

顾老师想起我,现在我和张安安是名副其实的一对姐妹花。

我张了张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脑子里都是书,一开口就想往外蹦英语单词。

那些书让我除了做题之外的任何交流都变得迟钝,表达也变得诡异,我甚至没有办法说出:「张安安拿了我的卷子这句话。」

张安安深深地看着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她脸上带着笑,温柔地替我开脱:「老师,姐姐毕竟才跟上我们的步伐,这两套卷子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太难了,一时交不上也是正常的,回去我多教她。」

顾老师正点头,可是忽然,张安安像是刚发现一样,抢过我手里的纸团,展开。

「呀,姐姐,你怎么把卷子揉成这样——你一个字都没写?」

顾老师深深看着我,眼神里带满了失望。

这是年级前二十的学生才有的「特殊优待」,顾老师她格外关注到我,但是我没有好好珍惜。

我甚至毁坏了卷子。

我想说这不是我弄坏的,这是张安安,是张安安昨天做不出来给团成一团的。

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张嘴就结巴:「我……我……」

顾老师只是说:「那这次的奥数竞赛,就让张安安同学代表我们班参加吧。」

如果竞赛获奖,可以获得保送资格。

若是叫爸爸妈妈知道了,张安安一定会重新变成掌上明珠。

张安安在老师走后把纸团往我怀里一怼,用只有我们俩听得到的声音说:「张平平,别狡辩了,除非你有监控,不然没人会信你。」

她的声音几乎狰狞:「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绑定了学霸系统也好,你永远也不可能超过我的!」

那天之后张安安似乎比平时更努力。

不仅是学习,她在家里也极力讨好爸爸妈妈,相比之下,我显得很呆。

我本来就很呆,现在更是跟一个呆头鹅一样。

满脑子的书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次吐完之后其实已经好受了很多,似乎我的身体总算可以和那些外来物和平共处,甚至有些时候能多一些空隙,让我塞更多的书本进去。

所以张安安其实永远没办法超过我的。

这让她陷入了一种几乎疯魔的状态。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只在书桌上趴两个小时,然后继续泡一杯咖啡起来学习的。

我亲眼看着她把咖啡倒进垃圾桶,然后把咖啡袋子扔进杯子,浇上热水。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黑眼圈浓重到吓人。

她的效率已经很不行了。

我很诚恳地给她背生物书:「熬夜会对大脑造成损伤,而且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它会抑制……」

「够了张平平!你不过是会背书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一定比你聪明比你强!」

「行了行了你吼什么!」

现在,不需要我和张平平说什么,每当她情绪不稳定要朝我发疯的时候,爸爸妈妈自然会挡在我面前。

「你姐姐也是好心,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看你天天那么熬夜学习成绩也不见起色,要是有你姐姐一半聪明就好了!」

这种比较深深刺伤了张平平的内心。

她的第一的宝座已经被我霸占,而且霸占了很久。

她的第一排c位的位子已经让给我很久。

班级按照成绩排座,张安安本来可以稳坐年级前十,再怎么样也不会掉到实名开外,但是因为心态的不稳定和身体透支,她已经连续几次考试都掉到三十多名。

她明明可以慢慢找到方法进步,但是偏偏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一心想要超过我——一个脑子里装了起码上百本参考书的人。

更重要的是,物理老师很喜欢我。

因为我总能把题目解答得非常完美。

物理晚自习的时候,物理老师讲着讲着,就会把粉笔递给我,让我上去讲。

我平时跟人讲话很木讷,一旦做题,则会滔滔不绝,这都是脑子里的参考书的功效。

他会托着腮,坐在我的位子上,很满意地看着我,就像是看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杰作一样。

谁不喜欢优秀的好孩子呢?

尤其是这个好孩子有希望成为今年的状元,给各科老师的教学生涯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一天,物理老师留我下来,要跟我商量一下参加物理竞赛的事情。

虽然我的成绩保送已经没有问题。

但是老师说,这个比赛的含金量很高,他也很想培养出来一位金牌选手。

我当然点头同意。

反正跟考试相关的,我都可以同意。

张安安又一次自己一个人提前回家,但是她高兴不起来。

我看见她收拾书包的时候怨怼地看着我的眼神。

我们姐妹俩已经有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有时候张安安的好朋友还会过来跟我说:「平平,你学习不好的时候,安安都会过来教你的,现在你变厉害了,怎么就不管安安了。」

我不是不想管,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帮她,我想告诉她,别跟我比了,徒劳无功的。

但是我刚说出一个「别跟我比了……」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张安安歇斯底里的怒吼给堵回去:「我要你管!你别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爸爸妈妈都拿我和你比,我凭什么不比!我又不是比不过你!」

「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想的是,要不然回头去书店,找找有没有和人相处的书,塞进脑子里好了。

最近脑子里的空隙好像越来越大的,导致我每天总是有点恶心想吐,不做题的时候,就只能发呆。

我稍微想一想自己的事情,就会很想吐。

就像放学之后,原本总能考年级第一的校草用一道物理题留住了我。

他非常诚恳地像我请教:「请问张同学,这道题怎么做。」

我看,这道题确实有难度。

我正想回答,一抬头就看到张安安死死盯着我。

是了,张安安很喜欢校草。

不光是张安安,没有谁会不喜欢那样阳光开朗又优秀的大男孩,据说当时二班篮球比赛的时候,几乎全校的女生都去给校草加油。

现在想来,那个画面还是很青春的。

这道题比较难,但是对我并不难,很轻松就从某年的竞赛卷子里找到了答案。

等我抽丝剥茧给他讲解完,天色已经昏暗,就连教室里的白炽灯都发出一种让人晕乎乎的刺眼的光芒来。

而我在低头拼命写题的时候,一绺头发掉进嘴里,而我浑然不觉。

等我讲完抬起头,问他听明白了没有,校草微微笑着,从我嘴里拿走头发:「你们姐妹俩都是这样吗?」

「什么?」

「学习学得都走火入魔了,是不是脑子里就只有学习,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的,怎么忽然开始发奋学习了?」

我以前?

我想不起来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但是校草说,我以前出的黑板报很好看。

他说我画画很好。

我已经很久不画画。

最后,校草说:「其实你怎么样都好,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说着,他朝我挥挥手中的书:「多谢啦!」

第二天,我们俩的合照被贴在校园的公告栏上。

校草伸手拿掉我嘴里的头发,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就像是在摸我的脸。

就连他一贯含笑的眼睛,都变得深情款款。

不仅仅是公告栏,全学校贴得到处都是。

学校里立刻炸开了锅。

我爸妈当天上午就接到了消息赶来学校,冲进教室甩了同样一脸茫然的校草一个嘴巴。

我妈哭得声嘶力竭:「你是什么东西!我家闺女可是要冲击重点高校的,你要是耽误了你赔得起吗!」

「看你这穿着打扮,跟个二流子似的!你排第几?」

当得知在我之前,人家一直都是第一,即便是有了我以后,人家也是第二,我妈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缓和。

「才第二,这么轻易就被我们家平平给比下去了,怎么好意思对我们家平平动手动脚的,真是没有家教!」

校草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因为谁都知道校草没有爸爸,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

几乎每个人都在开家长会的时候看到过校草小心地搀扶着自己的妈妈来学校的场面。

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很温柔的人。

但此刻校草涨红着脸,他一贯温柔的神情不见了,他看着我。

我很想辩解。

我想说他什么都没做,我试图复述那一天的经过。

但是我什么有用的信息都说不出来。

我一张口就是:「打人巴掌,致人轻伤或以上的,可以构成故意伤害罪,一般对行为人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妈回手甩了我一个巴掌:「你在干什么?你在为了这个人渣说话吗!那你去告我好了,让警察抓走我好了,让全世界都看看你和这个二流子在学校里干什么好事!

你的成绩才刚刚有一点起色,你就开始飘了是不是!

你要是考不上,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这一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作响,很痛。

我隐约感觉到耳膜应该受到了损伤。

我妈哭着骂着:「你难道想毁了我们女儿吗!我们女儿这么优秀!她可是状元苗子,要是被你毁了,我一定跟你拼命!

我不管,你们学校现在一定要拿出来一个态度!这种早恋学生必须开除!让他坐大牢!」

我已经没有正常沟通的能力。

我的脑子里全是书。

只有书。

只有冷冰冰的概念,冷冰冰的文字。

后来他们去调监控,监控里只能看到我的后背,和校草含笑的眼睛。

能听见我们正常的对话,但就是不能看到他是不是摸了我的脸。

百口莫辩。

但我依然是学校里最有希望冲刺清北的苗子,所以班主任和教导主任都非常耐心地引导我:「平平,你好好想想,昨天晚上,你和物理老师在教室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能不能再仔细说一遍。」

「陈同学在晚自习放学后,九点三十四分问我一道物理力学题目,对话五分半钟。」

「然后呢?」

这些对话在监控里都可以听得到,他们想从我口中确切地知道校草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可是我贫瘠的大脑。

我装了几百本课本的贫瘠的大脑,只有关于考试信息的处理能力,而没有人际交往的能力。

我很用力地想了一下当时校草的动作,然后说:「我们发生了肢体接触。」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看到本来很阳光的大男孩错愕地看着我,周围同学的眼神或者好奇或者是嘲笑,似乎都在嘲弄校草怎么沾染上我这么个丧门星。

更重要的是,我妈为了给学校施压,她来的时候开了直播。

有数十万人关注到了这起「学生早恋」的案件。

而监控中的我明显是懵懂不谙世事的样子,所有的压力都给到校草一个人。

而他百口莫辩,我想那一瞬间他一定对我失望透了。

明明当时他那么真诚地鼓励了我。

他转学了。

我想和他道歉,但是第二天他没有来,我偷偷问了老师。

老师看我的眼神是那种明显的,知道我是很好的学生所以不想影响我学习,但是又觉得我事情很多不想惹的样子。

老师告诉我,校草已经转学了,他不会再来了。

那么,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爸爸妈妈关心我的成绩,关心我本人的不多,现在又让我弄丢了一个。

我得知这个消息,冲到隔壁房间找到正在拼命刷卷子的张安安。

她有点神魂颠倒的味道,一张脸惨白。

我抓住她的手,组织了半天语言:「是不是你把19日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的照片贴在校园公告栏上的?」

张安安甩开我的手:「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亲口承认的你们之间发生了肢体接触。」

她调侃我:「张平平,你真可以啊,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的。」

我急了:「我没说谎,但是不是新闻报道的那样。」

「那是哪样?肢体接触就是肢体接触,你管他是接触哪里的呢?现在他也走了,也没影响到你,你还是爸爸妈妈心中的小宝贝,来我这里发什么疯!」

张安安恨恨甩上门,「砰」的一声。

客厅刷手机的爸爸忍不住破口大骂:「天天摔门给谁听!谁欠你二五八万似的?也不知道反思反思自己,这成绩越来越差,怎么跟你姐姐比!

你姐姐经历了那么多成绩还是那么好。」

校草离开之后,我感觉脑子里变得更空了。

那空虚里更多的是愧疚,只要我不把它填满,它就会疼,日复一日地折磨我。

好像我只有用书本填满空隙,才能让我有一种吃饱了的餍足。

于是我找到了很多考试用得到的书,甚至是大学的论文也成捆打印,然后塞进脑子里,把空荡荡的脑子填得满满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的反应越来越迟钝。

前桌说:「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木了,你们两姐妹都这样,别是学习学傻了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

而张安安正在我的余光里拼命泡黑咖啡,她的眼圈青得像死了三天一样。

他的同桌用胳膊拐他:「你管他傻不傻呢,考试成绩下来,人家照样是第一,你莫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学校的保送名额下来了,我赫然在第一名的位置上。

国内所有的大学,可以任我挑选。

没人可以战胜一个脑子里塞了英汉大辞典和全套教材全解的人。

我妈高兴得抱住我又亲又抱:「我就说我女儿聪明,随我!」

我爸一把揽住我的肩膀:「放屁!都说女儿随爹,平平明显是随了我了,安安才随你!那么笨,天天熬夜学习也没有长进。」

张安安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甚至跌破了百人大关,考到了一百零一名。

这在我们学校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成绩,考上一个重点大学不成问题,但在爸爸妈妈眼里,这是一个不能饶恕的罪过。

「你说安安小时候也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哼,小时候题那么简单,那也叫聪明?那就是后劲不足,笨死了,你说都是双胞胎,智商怎么差那么多!」

张安安捏着她一百零一名的成绩单,垂头丧气地跟在我们身后,却被妈妈一巴掌拍在头上:「你干嘛?整天垂头丧气的,不知道要替你姐高兴高兴!真是白养你了,好好跟你姐学学,你要是考不上你姐的大学,就跟着你表姐进厂打工去,我可不供你去破学校,我丢不起这个人!」

这句话似曾相识,大约两年前妈妈也对我说过。

妹妹抬起头。

她此刻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怨怼,空荡荡的,就像我一样。

但我是因为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书,倒是情感退化,那她呢?

她的小脑袋瓜里,装了什么呢?

但是张安安更努力了,她在小书桌上贴上了我保送的学校的录取分数,然后开始毫不迟疑地向着这个目标努力。

然后在埋头背单词的上学路上,被一辆大卡车给撞死了。

她的生命就像单词卡一样随风飘零。

问询赶来的我妈第二次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女儿啊,你走了可让妈妈怎么办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躺在地上浑身瘫软的妹妹,觉得现在一定是她最放松的时候,从现在开始她终于不必和我做比较了吧?

妈妈说:「安安!我的安安!你怎么这么不让妈妈省心,你这么早走了,留下我们,你可让妈妈怎么活啊!」

我妈又抱着我:「平平,现在妈妈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妈妈就剩你了。」

我站在原地,我妈抱着我,看我一动不动。

我的眼眶热热的,好像要流下泪来,但是风吹过,只有干干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吧,我妈终于从我的怀中抬头看我:「你呆呆的是在想什么,你妹妹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从我妹妹站着的位置到她最后倒下的位置,足有十五米,根据公式计算,车速应该达到70码以上。

这说明这辆大卡车超载,且超速。」

我妈连哭声都没有了,她用非常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嘴里喃喃。

「疯了,真的是疯了!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女儿,你妹妹都死了,你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当我看到我妹妹飞出去,我最先想到的是她大概达到了第一宇宙速度,这样才能有飞起来的效果。

我痛苦地蹲下身,但是从很久之前开始,我的脑袋只能往里装东西,再不能拿出来。

都没关系了。

反正我不会在意外界对我的看法。

我最终还是认认真真念完了大学,认认真真把大学课本塞进我的脑袋里。

拿奖学金、毕业、在校园里独来独往。

因为失去了妹妹,导致妈妈很没有安全感,但是我永远都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没有任何一本书里教我要给妈妈打电话。

所以每次妈妈打电话来问我说:「你每天到底都在忙什么,为什么从不主动联系妈妈?」当这种时候,我一般缄口不言。

因为已经把书塞进脑子,当同学们疯狂学习的时候,我只是坐着发呆、发呆。

我妈受不了这种没有回音的话,简直要被我逼疯。

当我放假回家,坐在家里继续发呆的时候。

我妈会不无失望地看着我:「好好的孩子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真是学习学成了一个傻子,要是安安还在……」

安安古灵精怪的,又聪明,一定可以更好地抚慰妈妈。

毕业之后,我找到了一份仓库管理员的工作。

妈妈不满意,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因为我只能复述,并不能创新,就像一台机器,不会出错,但是你不能指望他有自己的什么思想。

所以做库管很适合我,非常适合。

在我的管理下仓库可以永远不出错。

但是我不会管人,所以没有办法升职,我是金牌库管。

只是像一台机器一样有条不紊地忙碌的时候,有时候我会用我所剩不多的大脑想起妹妹。

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在画画。

那时候我的画那么有灵气,色彩鲜艳明亮,妹妹在我旁边大声朗诵刚学的儿歌。

她说,她以后要成为一个演讲家或者是主持人,要穿漂亮的裙子。

我有条不紊地在仓库里工作,就像一台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

【完结】【终】

  1. 上一章
  2. 章节目录
  3. 第2章

章节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