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午时将至，晏府的祭礼仍在有条不紊地继续。嫡长子因出丑被晏胜当场发落，现在代替他的，自然就是府上的二公子晏凌云了。
瞧着自家儿子意气风发地站在一众晏氏子侄最前面，二夫人感觉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仿佛已经看见自家儿子登上族长之位了。
到时候晏家的产业都是他们母.子的，她也能名正言顺被尊为“晏夫人”，再也不用受京中各府女眷们的冷眼。
“祖宗赐宴！摆饭——”
祭礼主持这一嗓子喊罢，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是祭礼的最后一环，晏氏宗族的所有男人一起用饭。
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机会，那些平时上不得台面的远房穷亲戚，都很重视这顿饭，倒不是多尊重自家祖宗，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能在赫赫晏府，跟晏氏族长同席。
哪怕不能捞到什么改变命运的机会，能在族长面前刷刷存在感也好。
二夫人立刻指挥在廊下侍立的小厮们，引着众人到院外的宴会厅就座。又吩咐丫鬟婆子端茶倒水，伺候用饭，做足了当家主母的气势。
很快，众人按照五服远近和官阶品级各自围坐好。族中辈分高的以及在朝廷里有头有脸的官员，自然是挨着正中间晏胜那一桌。
不一时，所有饭菜都已齐备，晏胜沉稳地端起酒杯，向各位宗亲祝酒。
整肃安静了一整天的晏府，顷刻间便热闹起来。
他们这一桌还在轮番敬酒，其他桌上，尤其是那些远门小户的，一见山珍海味上了桌，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开吃了。
晏胜被众人敬了一圈，不胜酒力，便使眼色给晏凌云。
“云儿，你过来向各位族叔见礼。”
晏凌云忙起身过来晏胜这桌，以代长子的身份，一一向长辈敬酒。
“云儿真是一表人才、后生可畏呀！呵呵，有子如此，晏兄真是好福气！”
晏胜淡淡笑着，大家都很默契，只字不提刚才祭礼上让他出丑的那个逆子。
“是呀是呀，云哥儿真是一众子弟的楷模，我常在家教导我们家那几个小子，凡事都得向云哥儿多学着点！”
晏凌云心中得意，但并不轻易表露，嘴上谦虚着：“云儿愧不敢当，是几位族叔谬赞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众人很有眼色，都来奉承晏凌云。
就算他不是晏府嫡长子又怎么样？连皇家都能换天，现在谁还敢再明着说什么嫡庶之分？
正闹着，忽然，不知是哪桌喊了一声，紧接着就有凳子哗啦啦翻倒的声音，厅上热闹的气氛瞬间凝滞。
晏胜等人放眼看过去，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二夫人正在大厨房检查菜色，指挥丫鬟婆子们上菜。
“都仔细着点，今日外客多，别出什么岔子，丢了晏府的脸面……”
二夫人还没吩咐完，就看见前院伺候的小厮朝她飞奔过来，喘着大气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啐！没规没矩的，太太面前，你慌慌张张跑什么？”
二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啐他道。
“夫人、夫人快去看看吧！宴客厅出事了！”
二夫人心里咯噔一声，这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连丫鬟也顾不上扶，带人快步向前院走去。
一进宴客厅，就见满院子的人都倒了，哎呦哎呦滚在地上抽搐不止，一个个口吐白沫，眼白外翻，不知道的还以为中邪了，那样子别提多吓人了。
二夫人抚着咚咚直跳的心口，慌忙在人群中找晏胜和晏凌云。
见晏胜正站在廊下一叠声吩咐把人扶到厢房，晏凌云也忙着安置客人，这才稍稍定了定神，赶着过去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晏胜此时一头汗水，厚重的礼服里面早已湿透，原本发黄的面皮憋得紫红，一举一动却仍在努力维持着主人的体面。
“你去看看，可是饭菜的问题？这些人怕是都吃坏肚子了！”
二夫人面上一白，饭菜有问题？
“这、这、这不可能啊！饭菜都是妾身看着预备的，哪里能沾上什么不洁的东西……”
“先别管了！眼下先找房间给客人安顿，云儿快去请郎中来！”
“是！”
晏凌云顾不上安慰二夫人，快步去请郎中。
二夫人双手绞着帕子，慌得手腕发抖。三少爷晏凌尘害怕地从晏胜身后蹭到母亲身边，迷茫地看着底下的忙乱。
幸好他今日胃不舒服，那些饭菜还未曾吃一口。
恰好一个族人被抬了过来，晏胜走过去，见他脸色发青，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好在翻开眼珠还是乌黑，瞳孔并没有散开。又搭一搭他的颈脉，跳动还算有力。
心下安定几分，但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今日这祭礼如此不顺，算怎么回事！”
晏胜来到后院正房，坐立不安地等消息。不一会晏凌云回来，却说附近的医馆要么闭门过节，要么郎中去别处行医，竟是不凑巧，一个都没请过来。
晏胜皱眉，那府上这几十号病人该如何是好？
正不胜其烦，外头忽然有下人通报，说大少奶奶来了。
晏胜看了眼晏凌云，叫他回避一下。
晏凌云明白，长公主毕竟身份尊贵，而自己尚未成亲，叔嫂不好见面，就退下先出去帮着二夫人料理前院的事。
晏胜整理了一下仪容，亲自去门口迎长公主。刚走到正房门口，长公主就进来了。
元宁见了晏胜先不见礼，朗声道：“听闻府上出事，本宫这里有百消丸，可先拿去给病人服用，暂解燃眉之急，等郎中来了再行治疗。”
说着吩咐身边的紫苏拿出一个白色瓷瓶。
晏胜忙行礼道谢：“还是长公主想得周到，如此甚好。晏华，快接过去给病人服下！”
说着恭敬让着长公主进来，又请她上座，命人奉茶。
元宁敛衽一礼，盈盈下拜。
“父亲不必多礼，这是元宁应该做的。您请上座。”
自己则规规矩矩坐到了主位一旁下首的位置。
晏胜见长公主主动喊他一声“父亲”，自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不再坚持，便告了罪，在主位坐了。
本来公公和儿媳见面，一般都该避讳着，可今日事情紧急，便顾不得许多。还好那么多丫鬟婆子在场，谁也说不得什么。
“父亲，那些病人可安顿好了？有郎中来看了吗？”
元宁再次先开口。
晏胜欠身道：“已经派人去过了，可是不巧，附近医馆的郎中都不在馆，已经派人去城东请了。”
元宁道：“城东离此甚远，一来一回也不下一个时辰，病人如何等得？”
晏胜叹口气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想来今日祭祖大事，竟如此不顺，也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实在汗颜，叫长公主见笑了。”
元宁笑道：“父亲见外了，如今我既已嫁过来，自然也是晏府的一份子，何来见笑一说。如今事情紧急，元宁倒有一个法子，我即刻命人去宫里请御医来，宫里离此地不远，来回不消一刻钟，便不至于耽搁病情了。”
晏胜眼睛一亮，嘴上却说：“这如何使得？宫里御医是伺候陛下和各宫娘娘的，哪能为百姓诊治，于情于理不合，万一宫里怪罪……”
元宁道：“父亲，今日陛下出宫去皇陵，那些得力的御医自然都跟着去了，留在宫中当值的也不过太医助教，他们八辈子也没机会为陛下和各宫娘娘诊治，日常的病人也不过宫女太监，为百姓诊治也说得过去，何况是诊治将军府的亲戚。您放心，我会差人去向太后禀明，太后不会怪罪的。”
说罢不等晏胜同意，便吩咐紫珠去宫里传话。
晏胜见紫珠去了，起身对元宁行礼：“长公主计议周全，老夫替晏氏各房宗亲子侄在此谢过了。”
元宁也起身，正色道：“父亲，您又客气了。我是您家儿媳妇，府上的事就是我的家事，将来晏氏一族也是我的倚靠，我断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千万别再说这话了。”
晏胜听她说“将来晏氏一族是她的倚靠”，禁不住眉心一跳，两人默契一笑，都不再说话。
元宁再次端坐回椅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小小的身子安坐在那，脚尖才刚刚够着地面。随口问道：“父亲，今日是祭祖的大日子，为何会如此？”
晏胜沉吟一下，摇了摇头，“怕是饭菜不洁，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元宁道：“二夫人治家的手段，我之前在京城各家女眷中也有所耳闻，是最高明得力的，应该不至于在这样大事上疏忽。难道父亲没想过是别的缘由？”
晏胜抬眼看她，脱口而出：“你是说有人下毒？”
元宁忽然笑道：“御医还未诊治，不好便下定论。不过，也不妨查一查。”
晏胜后悔自己说话不谨慎，忙摇手道：“不会的，外头有周管家和晏华，任何闲人不会轻易放进来，必是后厨出了问题。”
元宁知道他想找补，也不拆穿，颔首道：“是，想来今日事多，二夫人难免疏忽，是元宁思虑过多了。”
正说着，晏华匆忙进来回话，说宫里来了三位御医，已经给病人看过，没发现下毒的痕迹，就是腹泻，吃过长公主的药已经不吐了，如今再熬一碗汤药服下，就没什么大碍了。
晏胜放下心来，正打算去前院看看，见元宁仍坐在那，以为她担心晏御风，便道：“风儿今日犯了些错处，此时正在祠堂请罪，还请长公主不要见怪。”
元宁轻笑道：“今日祭祖大礼如此不顺，原来问题是出在他这嫡长子身上，恐怕是惹了祖先怪罪吧！”
晏胜心中一动，难不成……真是祖先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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