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善恶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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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爷,二少爷。”董小南走过去,俯身凑到二少爷耳边,低低地喊道。

二少爷仍然一动不动。

“少爷,醒醒,快醒醒。”

终于,二少爷艰难地睁开一只眼,唇间发出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少爷,您饿吗?”董小南掰了块芋头,送到他唇边,二少爷张口衔住,慢慢地咀嚼起来。

就这样,董小南非常有耐心地,喂二少爷吃下整个芋头,二少爷看起来像是有了些精神,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扶,扶我起来。”

董小南扶起二少爷,把一个枕头靠到他腰后。

“他们。”二少爷上下仔细打量她,眼里掠过几许歉意,“他们又欺负你了?”

董小南并不应声,反而桀然一笑:“少你不用担心,我还好啦。”

二少爷注视她许久,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现在他自身难保,又哪有余力顾及旁人呢?

“小南。”

“嗯?”

“你有没有想过,去服侍别人?”

“服侍别人?”

董小南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服侍……什么人?”

“就像老爷,二夫人,三少爷,四小姐,跟着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比跟着我强,只要你去服侍他们,就不会再遭人白眼,受人欺负,更可以吃得好,穿得暖,这样不好吗?”

董小南沉默,倒不是她没有想过要去服侍其他“有权有势”的主子,只是她还没弄清楚这后院里的形势,自然不会懂得这些眉高眼低见风使舵的事儿。

未料她的沉默,却赢得二少爷的好感,要知道这院子里的人儿,个个都精得不能再精,看见那个屋子里有甜头,自然嗖嗖地就跑过去了,根本不用边上人言语一声儿,倒是这丫头,蠢蠢笨笨的,也没个心眼儿,没个成算,人家让她来,她便来,平时他指使她,虽然动作慢了些,却件件事办得妥当。

二少爷不由倾身凑上前,恰好董小南抬起头来,两人恰恰地撞在一起,四目相对的刹那,董小南蓦地怔住。

其实,这二少爷除了瘦些,面皮蜡黄,眉眼却十分地俊俏,尤其是那两片唇……

董小南不禁干咽了两口唾沫,赶紧转开头,脸颊上浮起几许红晕。

孙睿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刚才好像,那里跳得厉害。

好奇怪的感觉……

不等他发话,董小南已经腾地跳起来:“我出去……”

扔下三个字,小丫头便跑得没影儿了……

孙睿鸣张口欲唤,却到底把送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晚饭时太安又去了一次厨房,还是两手空空回来,不得已,和董小南继续蹲着烤芋头。

太安蹲在石头砌成的灶边,一边用棍子拨着火,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少爷的身子已经差成那样,他们不给好好调理,反而克扣每日的饭菜,分明,分明是——”

“是什么?”董小南再是性格儿温顺,倒也听出苗头不对。

太安叹了口气,丢开手里的棍子。

董小南不言不语,待芋头烧熟,便从灰堆里扒拉出来,轻轻拍去上面的灰,捧着芋头起身进了房门。

“二少爷……”她本想服侍二少爷用饭,却颇有些意外地发现,二少爷披着衣服坐在床边,正埋头看着一本书。

“二少爷,给。”董小南把芋头递到二少爷面前,二少爷却没接,抬头看她一眼:“你吃了吗?”

“吃了。”

“吃饱了吗?”

“吃饱了。”

“嗯。”孙睿鸣这才接过芋头,剥掉外面的灰皮,凑到嘴边慢慢地吃起来,咬了几口,大概觉得喉咙发干发痒,于是掩着唇,吭吭咳了两声,董小南赶紧给他端过来一杯茶,细声细气地道,“少爷,您先喝一口吧。”

孙睿鸣接过茶杯,眼里全是笑:“我这儿不用伺候了,你且歇着去吧。”

“董小南!”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董小南吓了一大跳,浑身蓦地一震,再看孙睿鸣,已经躺回床上,脸色白得就像一张纸。

“董小南!”门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董小南不得已,只得慢腾腾地挪出去,却见先时见过的一个粗使婆子正叉腰站在院门处,双目凛凛地看着她:“董小南,二夫人让你赶紧去前院!”

董小南情知不是事,但她现在身为丫头,如何能抗拒“上级命令”?只得硬着头皮跟在粗使婆子身后,穿过七弯八绕的林荫道,行至招财院外。

“先在这里等着。”粗使婆子板着张脸,十分高傲地扫了她一眼,自己先迈进门里边,过了半盏茶功夫方出来,吊着嗓门儿道:“进去吧。”

揣着一颗扑扑乱跳的心,董小南迈进招财院,小碎步移到桌前,十分规矩地跪了下去:“奴婢见过二夫人。”

耳中只听得瓷盖儿碰茶盏的声响,半晌不闻动静,好一会儿才听二夫人幽幽地道:“这几日,二少爷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董小南脑门上浮起大大的问号,正揣摸着如何作答,二夫人的嗓门陡然变高:“死妮子!作这副娇滴滴的样子给谁瞧?老爷不在这屋里呢!”

董小南心里无数个念头转来转去,还没等她想明白,二夫人已经一个耳刮子甩到她脸上:“说话!”

“二少爷,二少爷他,病得很重……”

“嗯?说什么?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二少爷,病得很重。”

“怎么个重法?”

“奴婢,奴婢,奴婢也说不好,二少爷如今成天躺在床上,就连稀粥也喝不下去……”董小南索性撒了个谎。

二夫人一听啊,心里却高兴了,但到底面上不好带出什么来,反叮嘱道:“那你以后可得用心伺候,不许有任何闪失!”

“奴婢明白。”

“起来吧。”二夫人的语气听起来,比初时平和了太多。

董小南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暗道这大户人家的主子就是难伺候,一个个都古里古怪。

“你回去之后,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记住一条,旁的事儿,不当问的不要问,不当管的不要管,明白么?”

“明白。”

“好了,去吧。”二夫人摆摆手,董小南这才如蒙大赦一般,躬着身子退到门外,直到下了石级,方才加快脚步朝前走去,眼见着快到月洞门,忽听假山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夹杂着女子的低喘。

“三少爷,您别,别……”

“来嘛,让小爷我好好地乐一会儿,不会亏待你的。”

董小南唬了一大跳,暗道这算哪门子事,她赶紧蹑手蹑脚地绕过假山,谁想一个小丫头捧着个果盘恰好走来,乍乍地瞧见她,嗓音脆脆地道:“小南姐,刚从二夫人院子里出来?”

坏了坏了,董小南暗暗跺脚,却不得不敷衍一笑,匆匆从小丫头身边擦过,急奔后面的破院子去了。

直到回到破院里,董小南一颗心仍自扑扑乱跳,她手扶着树干发了好半晌呆,暗道这大户人家的后院果然是深不可测。

“小南。”恰好太安提着几包药走进来,见她伫在树下,便凑上前问道,“你做什么呢?”

董小南正想得出神,不曾想太安突然冒出来,顿时唬了一大跳,失声道:“啊?”

“你,”太安上上下下地瞅瞅她,“你没事儿吧?”

“没。”董小南赶紧摇头。

“那就把这几包药,拿到厨房里熬熬,再给少爷送去。”

“好。”董小南接过药包,走向厨房。

厨房里很脏,锅是破的,碗是破的,什么都是破的,董小南寻了个瓦吊子,用竹刷涮了好些遍,才把药倒进去,又倒进两碗水,搁在灶上慢慢熬着。

没一会儿,药的气味便在空中扩散开来,董小南最厌这味儿,赶紧找了块帕子捂着口鼻,端起瓦吊子,将黑色的药汁倒进碗中,然后用湿巾隔着,捧起药碗,重新走到卧室里。

“二少爷,喝药了。”

二少爷哼唧两声,睁开眼撩撩她。

董小南取了个银勺,舀了汤汁凑到二少爷唇边,服侍他慢慢喝了。

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喝,用了顿饭功夫,总算把一碗药都给喂了下去,董小南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药碗,抹去额上的细汗珠子。

“二少爷,你好些了吗?”

孙睿鸣眨巴眨巴眼,没有答话。

“二少爷,要是没事,我,我先走了。”

孙睿鸣点头,瞧着董小南走出屋子。

浓重夜色,笼罩了整个大地。

后院的窗户忽然开启,一道影子嗖地蹿出,腾上房梁,迅疾消失在远方。

城西。

玄心观。

“师傅。”

“你来了?”

站在案前,慢慢剪着灯花的老道转过身来,一双眼里精光闪烁,眉宇间的神情却甚是慈祥。

“弟子,谢师傅相救之恩。”

“起来吧。”老道俯身将他扶起,“上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你我二人,本也有缘。”

“弟子谢师傅教诲,师傅这些日子的训谕,令弟子茅塞顿开。”

“嗯。”老道点头,朝旁边的蒲团一指,“过来坐。”

两人走到壁边,各踞一个蒲团,盘膝坐下,老道竖起一只手,置于胸前,缓声道:“蔷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孙睿鸣屏住呼吸,却听老道又问:“现下,不知你心中所想,乃何物?”

“弟子……”

“世间诸人,凡贪,痴,怨,嗔,恨,爱,皆会招灾引祸,再则,世人皆爱算计,谓得,却不知已失,谓失,却不知已得,这得失之间,往往不是那样清晰的,得之得者,失之失也,却不知你想得到的,乃是什么?”

“弟子……”孙睿鸣沉吟——或许,全世界每个角落里,都充满了喧嚣,唯在有师傅这儿,他感觉到的,从来都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暖,丝毫没有凡尘俗世的气息。

“你是困惑了?”

孙睿鸣摇头。

“那如何不能作答?”

“弟子只是想,倘若世人为恶,是否当以恶还之?倘若世人为善,是否亦有善报之?”

老道捋须:“想不到,你竟然有了这样的智悟,那,为师再问你,何为善,何,又为恶呢?”

“善……就是心存慈悲之念,恶,就是——有觊觎他人之心。”

老道摇头:“错哉错哉,稚儿尚不能全然顿悟。”

痴儿?孙睿鸣有一瞬间的不服,但很快,也就平静心绪——师傅的睿智,远胜常人,他实在不该猜疑。

“佛家有云,一念起,万念皆起,一念灭,万念皆灭,而人之运,往往,也只在一念之间,善念动,运自生也,恶念生,运自灭也。”

“真的吗?”孙睿鸣脑海里闪过许多亲历之事,“师傅,有人存心算计徒儿,徒儿该怎么做?”

“算计?”老道捋须而笑,“算计你什么?”

“算计——”孙睿鸣忽然笑了,甚至想仰天大笑——算计他什么?无非是孙家的家产,而孙家的家产,既可得之,亦可失之,难道,会比他孙睿鸣更重要?

“哈哈哈哈!”孙睿鸣不禁仰天大笑,老道亦笑了。

痴儿已悟,其余便无须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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