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想张嘴说什么,就看到窗外小院那棵芭蕉树旁露出衣角的身影。
是周嬷嬷。
乔婉容反应过来,当即朝顾奶娘使个眼色,装作人事不知,朝后一倒昏了过去。
“小姐……”
柏茂堂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直直传到院落中。
周嬷嬷见得逞,也不久留,急回松鹤堂复命。
她刚一离开,妙兰就找准机会离了去。
裴府虽大,眼线亦多,丁点风声就能传遍整个府邸。
得知乔婉容如料想中的那样,裴子期和裴夫人都放松下来,一夜安眠。
翌日卯时,天色微白。
一群人悄然从柏茂堂离开,除去看守门的孙大,再没有惊动任何人。
矫健的马儿很快将车拉至武英侯府。
灰白的墙和墨绿色的瓦,以及朱红大门旁左右那对威武霸气的狮子,都是乔婉容在太原日思夜想的圣地。
她凝视着熟悉的绿瓦红砖,深呼吸片刻,漂亮的脸蛋胧上一层薄雾,叫她明艳的眉眼变得冷漠疏离,有些高不可攀之感。
“小姐,是小姐回来了。”
断了一臂的老管家佝偻着身子,见到她,脸上的皱纹像花般散开,笑得极为温和。
“夫人和小世子早就在屋内候着了,快些进来。”
他说着打开了侯府的大门,乔婉容刚抬起的腿又放下,距离越近,越懂近乡情怯。
老管家笑呵呵的看着她们进屋,直到所有人都进了,才发现没有他预想中的那抹身影,他当即面色一变,招手示意跟着侍卫守门,这才重重地跨过门槛。
彼时,乔婉容已经走过游廊,径直走向垂花门。
“等等……”
气喘吁吁的裴子期在小厮的搀扶下赶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乔婉容蓦地回头,正巧撞见满头大汗的裴子期那双带着怨气的眼。
“乔……婉容,你怎么撇下我先一步来了。”
指责的话脱口而出,见一旁的老管家黑了脸,他笑得极不自然。
努力找补道:“祖母一大早派人送礼来,我核对礼单晚了些时日,你合该等等我才是。”
翻来覆去两句话,没有一句招人喜。
乔婉容没有看他,转身继续往前走,他孤身一人往前走,朦胧的气雾将她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叫诗情画意的裴子期见了,难免心生感慨。
这乔氏,也太不懂得讨好夫君了。
他想,但凡乔氏软和些,他定会早早陪她回门,哪怕给她这个正妻的脸面呢。
心这么想着,步子却跨得极快,追上乔婉容后的裴子期停下,将手里的礼单递到乔婉蓉跟前拦住她的去路。
“这是祖母给的回门礼单。”
乔婉容抬眼,带着墨香的云纹梅花笺上写着一手好字,娟丽秀雅,一看便是出于女子之手。
是杨嘉柔。
看来,她本事不小,老夫人连礼单都让她插手。
乔婉容没有伸手去接。
“即是祖母给的,等会夫君亲自送给母亲即可。”
她才不会拒绝,上辈子,自诩清流世家的裴府之所以过得那般滋润,几乎都是她的嫁妆撑着。
就连临死前的婚礼用具,都是她的嫁妆换的。
叫她如何不恨。
侯府广阔,亭台楼阁样样俱全,可又因着是武将,院里的花草绿植皆被换成了练武的草人,远远看去,还叫人有些心惊。
裴子期暗暗摇头,这乔家个个皆莽夫,真是糟蹋东西。
他四处打量,眼神自然落在身侧的乔婉容身上。
裴子期自小读书,疏于锻炼,身板仅比早产娇弱的乔婉容好些,此时两人并排走,乔婉容只矮他半个头。
他情不自禁地远上一步,眼神落在乔婉容那布满汗珠的面容,从她精致的侧脸到饱满莹润的唇。
也不知道这群莽夫里,是如何长出这等美人的。
“容儿。”
一声慈爱的呼唤打断他的思绪。
裴子期抬头看去,那人影发丝如雪,一身锦衣穿在她身上形同铠甲,气势逼人,可那张脸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娘!”
一阵疾风从身边刮过,乳燕投林般跃入那人影怀抱。
裴子期瞪大了眼。
乔氏原来还有这等撒娇的娇软模样。
“娘,您怎么出来了。”
乔婉容一双墨瞳亮晶晶的,满是强忍的泪水。
知女莫若母,乔夫人怎能看不出她的委屈,当即将人搂在怀里。
“娘在。”
两个字,彻底击溃了乔婉容伪装的坚强,她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似乎要将前世的所有泪水流净。
见女儿这般,乔夫人当即用锐利的眼神看向裴子期,直看得他浑身尴尬。
也是到这时候,他才有些心虚。
乔婉容自小同他定亲,等到十八岁才嫁给他,他却回报给她独守空房。
他的确,做得有些过份。
“姑姑,谁欺负姑姑了?”
年仅十岁的乔承恩从主厅内大步踏了出来,虽年幼,身躯却健硕得如同小沙塔般,他的眉眼继承了乔家男儿的粗犷,此时站在裴子期身旁竟然只比他矮一个头的距离。
“承恩,快过来,叫姑姑好好看看你。”
乔婉容含泪招手,刚才还暴怒的像头小狮子的小承恩顿时被抚平了毛躁,变得乖巧起来。
他凑到乔婉容身边,习武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让乔婉容似乎看到了身着盔甲在战场上厮杀的兄长。
那个沙场之中凶猛威武,在她跟前却十分柔软的兄长,到最后,客死异乡,她连他们的尸骨都没有看到。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姑姑,我是不是又长高了,给您瞧瞧,瞧瞧我这胳膊,要不要捏捏?”
小承恩还是那般机灵,外表粗大,内心却十分细腻,见乔婉容泪眼婆娑,连忙做出逗趣的样子,逗她开心。
由他打岔,乔婉容哪里能让悲伤的情绪弥漫。
她抬手去触摸小承恩的胳膊,小少年挺起胸膛,肌肉绷得十分紧绷,一脸紧张地等待着她夸奖。
“不错,是个当将军的好苗子。”
她笑着称赞,眉眼中的韫色尽数消退,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娇憨的未嫁少女时期。
亦是裴子期从未见过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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