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镜租的船很好，宽大而且动力十足，很快就带着我们远离了海岸。胖子嘴里嚼着火腿肠，一边掌舵一边说：
“天真，瞎子留的那包里是什么啊？有没有什么绝笔信之类的玩意，兴许能帮小哥洗清一下嫌疑呢？”
我打开帆布包，把包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一共是一个笔记本，一张非常大的地图，以及一个金属的、类似棒槌一样的玩意。地图标注的是日文，看起来有些年头，纸页都发黄了。我捡着能看懂的部分大概看了看。
“昭和......十八”
“海上......”
“地......面”
我的日文水平，可能仅限于听懂哆啦A梦的开场白了。胖子听说地图上标的是日语，立马自告奋勇要来翻译，说他平日最喜欢观摩日本电影艺术，对昭和文化相当有研究。我不用想都知道他说的电影是些什么东西，便让他滚回去好好开船，自己接着去翻看那本笔记。
“这是旧日本海军绘制的海上图册，时间是昭和十八年。”
闷油瓶忽然开口了。我惊讶地看着他，发现他并不是在胡说，而是很认真地研读着地图上的文字。
“你......你还会日语呢？”
闷油瓶点点头。
我表情复杂。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活了这么久，掌握几门外语也很正常。当初第一次和他下墓时，好像就听他拽过洋文。只是我没有想到他连日语都学过。
看着他聚精会神的样子，我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
“你知道打call吗？”
闷油瓶抬起头，眼里闪着疑惑。
“什么？”
“没什么。”我撇了撇嘴。果然闷牌搜索引擎也有年代限制。
闷油瓶看得很仔细，几乎是贴着地图审阅，时不时停下想着什么。看样子，他的日语也忘了不少。
我本来想等他看完，能够问一下地图的内容。可等了半天，他连头都没抬，便干脆走到一边，先去翻阅那个笔记本。
笔记是牛皮封面，里面的纸张有些硬，应该是防水材料。我深吸了一口气，非常害怕会看到黑眼镜的血书或者绝笔信。然而随着书页打开，我先是疑惑，仔细一看，差点晕过去。
里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英文。
以黑眼镜的性格，肯定是干不出用英文写绝笔信这么矫情的事。这东西大概是和他没什么关系。我定了定神，想去看看其中的内容，可很快我就发现，这事超出自己的能力范畴了。
虽然也是考过四六级的大学生，但说老实话，我在学校学的那点英语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而眼前这本笔记年代相当久远，手写的字体很难辨认，看起来非常费劲。
另外，笔记的主人应该是母语者，很多用词与文法非常地道，也给阅读增大了难度。我读了几行，感觉跟看天书差不多
看着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我心里有点后悔，这些年在雨村为什么没有保持早读英语的良好习惯。呆立了半天之后，我突然灵感一闪，从兜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之前在杭州，某家杂志举办了一场摄影展，我也被邀请了过去。因为现场需要和外宾交流，主办方临时抱佛脚，给每个参展人员都发了一份牛津词典的PDF，说是要给国际友人留下良好印象。
而此时，聊天记录里的那份文件应该还没有删掉。
我几乎是颤抖着点开了那份文档，果然还能打开。这可真是救了命了。我忙找来纸笔，一边对照着单词一个个查看，一边把理解出的信息记录下来。
根据第一页的内容来看，这份笔记写于1942年春末，主要是关于某次科考项目的记录与分析。笔记的作者是一位名叫塞尔勒•亨得烈（Sailor•Hendry)的美国人，他任职于波士顿大学历史人文学院，从事东亚文化专题研究。
接下来则是致谢某学院，某教授，某博士等等，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无法走到这里云云。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塞尔勒•亨德烈”这个名字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在哪里呢？
脑中的记忆像电影画面一样倒带，可我实在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奇怪的名字，于是也懒得再管它，翻着词典继续往后看。
从第二页开始，就是正文部分了。文章的用词逐渐生僻起来，有不时还伴随着大段的中文语句。我拿出高中做英语阅读理解的劲头，一句一句硬啃，终于是大致明白了笔记的内容。
如前文所说，这个亨德烈是东亚文化的研究员。他在1936年开设了一个课题，主要是关于公元1世纪至14世纪，在东中国海以南长期存在的一个神秘岛国。这个岛国从未被日本文献所记载，但却屡次出现在中原王朝的历史典籍中，被认为是擅长巫蛊之事的妖邪之地。
在《三国志•魏志•倭人传》中，这个国家被称为“尹渊”。
我回忆了一下脑中的历史知识，印象里好像还真有这么个国家，不过并不是什么大国。对于强盛的中原王朝而言，这个岛国充其量也就跟原始部落差不多。由于记载过于稀少，其存在也一直饱受争议，至今仍不为主流史学承认。
笔记接下来的内容，是一段摘抄的中文，应该就是出自《三国志》里对尹渊的描写。
“南至尹渊国，依山岛为国邑。其官武曰灵狗，文曰卑奴，所居四绝岛，环国都南及东北，方可四百馀里。世有王，皆出于渊下。”
这一段的意思很好懂，大概就是说，往南能到达尹渊国，国都依山岛而建。国中的武官被称为灵狗，文官被称为卑奴。他们居住的四个孤岛，范围大约四百里，环绕着国都的东北和南面的海域。
我在纸上记录着，目光停在了最后一句。
“世有王，皆出于渊下。”
这句话有些奇怪。什么叫“出于渊下”？
按照我的理解，大致有两种可能。一，这个国家中有一个地名叫渊下，历任的国王都是这里的人；二，国中有个机构叫渊下，国王都是从这个机构里选拔出来的。
空想是想不出答案的。我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这边也有一段汉字，写得歪歪扭扭，显然作者并不是中国人。我大致扫了一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段中文同样也是对尹渊国的描述，出自唐代的《东南诸岛列国记》。
“尹渊，东海之大国也。其邑为蜃雾海漩所环，数年不可见。土地山险，多洞窟，其窟至深，或通海渊。
海渊者，国之母也，其王皆出于此，所状非人。民八万，不晓农桑，喜妖邪之术，盖为其所蛊。”
我看着看着，头皮有些发麻了。
按照这里的说法，尹渊的国都下密布着极深的洞窟，一些甚至通到海渊之中。而历任尹渊国王，都是从这些洞窟下的海渊爬出来的怪物。国中的人口有八万之多，全部都被国王（或海渊）所蛊惑。
这段文字给人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像是在讲述一个诡异的克苏鲁邪灵故事。而且，看到尹渊国王是从地底爬出的怪物时，我忽然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云顶天宫，东夏，万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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