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桌前,又看了一个多钟头。这个作者对尹渊国着墨甚多,足足花了七八页做背景介绍,之后才正式开始写考察的经历。
我往后翻了翻,发现大多是些材料购买、经费申请之类的记录,心说这美国佬废话可真多。
但是有一处描写却引起了我的注意。亨德烈一行人在中国东部岛屿考察询问时,当地远洋的老渔民告诉他们,去往“山岛间的妖国”,要经过一条“海上奔腾的河流。”
我看了三遍,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海上的河?
自古海水不犯河水,这俩压根就不搭嘎。或许......是一个比喻?
我对英语里的俚语并不熟悉,暂时也想不明白。想要略过这段往后看时,胖子晃悠着走了过来。
“哟,二位做阅读理解呢?怎么着,给胖爷讲讲?”
闷油瓶没说话,还是埋头看着地图。胖子又转向了我。
“吴教授,你先说?”
我放下纸笔,用手揉着颈椎,把自己整理出的信息讲了一遍。胖子边听边沉思,时不时露出起鸡皮疙瘩的表情。最后他长叹一声,总结道:
“所以说这位美国二百五从1936年就开始在东海转悠了,但是连个鸡毛都没捞着?”他嘬了个牙花子。“那之后呢?”
“之后就没了。”我摊了摊手,翻开笔记向他展示,“我就看到这里。后面还有不少呢。”
胖子瞪大了眼。
“卧槽,天真,我一直以为把你当真有学问的人,敢情你在这坐了快一下午,就看出这么几句话?”
我说老子颈椎都快断了,你能耐你来,不看就滚回去开船。正要起身放松一下,闷油瓶忽然站了起来。
“这张地图,描绘的应该就是尹渊。”
我忙走过去。只见发黄的防水纸铺开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坐标,以及各种我看不懂的注释。地图上一共有四个岛屿,中间的海域则是用虚线画出的一个框框,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地图,想起来笔记里的描述。
所居四绝岛,环国都南及东北。
“这就是尹渊的国都?”我指着那片虚线里的空白,“为什么没有标注出来?”
闷油瓶摇了摇头。
“不清楚。有可能是地图的绘制者并没有找到那座岛屿。”
“那......那怎么找,我们岂不是对它一无所知?”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从包里翻出先前的那幅素描,放到了那片空白的海域里。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惊讶地问:
“这......这是尹渊的国都?”我又拿过那幅画仔细看了看,“小哥,你什么时候去过这里啊?”
“不记得了。”
“那......你是怎么去的?”
“不记得了。”
我叹了口气。早该知道是这个结果的。看着地图上的虚线,心里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要说古人航海技术不发达,被漩涡海雾影响所以找不到尹渊的国都,我可以理解。但二战时的日本人连六七万吨的战列舰都造得出来,又配备有现代的航海六分仪,怎么会找不到人口八万的海上城邦呢?
胖子看不懂这些,又完全插不上嘴,急得干瞪眼。他眼看我和闷油瓶越说越来劲,用手在我们面前晃了两晃道:
“欸行了,你俩愿意想待会晚上慢慢想,现在先来帮胖爷掌会舵,我去弄点吃的。他妈的干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饿死老子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注意到天边的云霞火红,时间快到傍晚了。
三人的上一顿还是早上在民宿的那几碗年糕汤,此时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当下也不再犹豫,闷油瓶上前掌舵,我和胖子则去后舱搬出便携灶开始做饭。
说是做饭,其实也只有火腿肠煮方便面。不过我实在饿得厉害,闻着红烧牛肉面的香味,口水都快下来了。
吃完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三人商讨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走夜路,就在原地抛锚歇脚,等明天早上太阳升起再起航。
胖子开了一天船,此时已经困得哈欠连天。我对闷油瓶说道:
“你也先去睡吧,我先看会笔记,后半夜再来叫你。”
闷油瓶点了点头,便钻进了后舱。驾驶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我一个人坐在桌前,留着头顶一盏白炽灯,继续整理着资料。
笔记后面的进度明显加快了。跟着下午的内容,亨德烈很快就开始了他1942年的出海考察。这一次,他们选择了更靠南,接近赤尾屿的方向。然而搜寻一周后,他们仍然毫无所获。就在船只补给用尽,众人只得无奈准备回头时,漫天的大雾中,居然出现了一艘迷航的日军运输舰。
亨德烈一眼就认出了那艘船。那是1941年冬天从神户港起航,最终在吕宋海域一带失去联络的“杉波丸”号。由于运送有大量军需物资,日军出动了大量的舰艇飞机搜寻这艘运输舰,但几个月下来却一无所获。最终,由于战事紧张,日方只得宣布放弃搜索。
由于当时的中美属于都盟军集团,与日本处于战争状态,因此考察团的众人都非常紧张。但亨德烈对于尹渊的执着已经近乎病态,他认为如果友好地向对方发出请求,也许可以获得一些物资,这样考察便可以继续下去。
对方没有回应考察团发出的信号。运输舰就这样静静漂在海面上,似乎已经失去了动力。
考虑到杉波丸号已经失踪了近半年,船上的日军极有可能已经弃船而去了。众人欣喜若狂,决定直接登船攫取物资。然而另亨德烈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船上发现了两个仍然活着的日军。
说是活着,其实已经很勉强了。这两个水手神智已经高度崩坏,面对爬上甲班的科考队员,被吓得几乎当场跳海而逃。
亨德烈让随行的医生对他们进行了基本的检查,结果显示两人身体状况并没有太大问题,但是由于高度紧张和剧烈的恐惧,大脑已经出现了不可逆的损伤。二人的记忆很可能停留在了过去的某个时间段。
通俗来说,他们被吓疯了。
亨德烈的日语水平非常差,他见那两个水手一直在低声重复着某句话,就问随行翻译,两人到底在说什么。翻译神情惊恐,他告诉亨德烈,两人说的是:
“他们都活了”。
他们都活了?
我忽然想起那天鬼船上裘德考的队伍。包括阿宁在内,那些人当年早就死在了云顶天宫或是塔木陀里,如今竟然却坐着一艘老旧的沉船,出现在了海雾之中。
难道......他们不是伪装的?
我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荒唐的想法。虽然一路走来,我经历的很多事情近乎玄妙,但有一条铁律是无法打破的--那就是生死。
从古至今,无数人求仙问卜,祭司鬼神,就是为了在生死之间获得一点点宽限。然而冰冷的事实却告诉他们,这道鸿沟,就是不可逾越的。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天堂,没有地狱,也没有灵魂。
当然,更不会有往生。
我打了个哈欠,感觉也有些困了。看了看手表,凌晨一点,离天亮还剩三个多小时。
后舱里传来微微的鼾声,胖子应该已经睡熟了。
我起身转动了一下脖子,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颈椎。把闷油瓶叫了起来后,便匆匆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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