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王时代结束后的第一次王国议会。
……全面的。
这一夜，整个议会中的气氛都有些奇怪。也许因为，这是第一次没有王的议会。原则上来说，议会通过了蔷薇继位为王的正式法案，那么从那一刻起，蔷薇就已经是王了，继位仪式也只是向外公开的一种方式；可是，在继位仪式上，蔷薇又拒绝了王位。那么，如今王国到底有没有王，谁也不好轻易定义。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即便是用来参考的历史和他国事例也没有。
所以在此之前王国召开了第四次高层会议，因为不公开，也没人知道那场议会的过程，只知道诸位重臣商议出来的结果是：延长蔷薇公主继位的期限，其间由忒瑞斯、莱恩以及蛮王共同理政，并且，暂时允许蔷薇参加议会。
于是，蔷薇第一次站在了这间大厅里。
她没有座位。
只能站在曾经属于他父亲的王座前。
蔷薇看到，父亲的那把剑，还插立在案台上，没人动过，也不敢动。
“有关远征瓦德加的提案，希望诸位大臣商议并答复。我认为，在父王的英灵尚未安息之前，任何关于继位的讨论都是一种亵渎，首要之事，是用刺杀者的鲜血来为父王祭奠。所以，在那之前，我是不会同意继承王位的。”
蔷薇一字一句地说，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有底气一些。
……尽管她根本就没有。
在此之前蔷薇尽力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些话语权，通过那次她也不知道内容的高层议会。但她知道，即便有了议政的资格，也未必有人会听她的。
“呼！”
第一个发言的是莱恩。
莱恩稍稍低下自己的目光。他本该正视着王座以显尊重的，可偏偏王座上没有人，而只有站在王座旁的蔷薇，这样，如果坐着的他正视着站立的公主，又显得不够尊重了，这让他感觉很奇怪。他先叹了口气，才开始他的发言。
“公主殿下，您能来参与议会，是王国的幸事，但是为了王国的稳定考虑，还是希望您尽早继任王位。”莱恩还是希望蔷薇结束王国如今的局势。
“莱恩公爵，上一个问题已经不需要讨论了。”但蔷薇依旧不同意。
“既然这样的话……好吧。有关远征瓦德加，既然是您的命令，那议会没有否决的理由。这件事，先听听军务府的意见吧。”莱恩看向忒瑞斯。
实际上，在军事方面，他本没有多少发言权。
蔷薇也看了过去。
莱恩说的没错，军事一向是由军务府进行决策的。
蔷薇最早去的也是军务府，可忒瑞斯以各种理由进行了驳斥，最后无可奈何之下，她才想方设法，将远征瓦德加提为议案，这才有了此次议会。
这让蔷薇私心里对忒瑞斯有些意见。
“远征瓦德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忒瑞斯交叉着十指，背靠在座位上，用一贯冰冷的语气说，“瓦德加远在南流域，长途跋涉，不利行军，而且其中还牵涉到向他国借道的问题，相当于远离了我王国领土，如果发生意外，将导致全军覆没。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格罗瑞尔已经发出宣战，虽然口口声声说了一年的休战时限，但谁也不保证明天他们就会打过来。所以我认为，王国没有军力来支持这次远征。我建议，无限期推迟公主关于远征瓦德加的提案。”
这些话，早在军务府蔷薇就听过一遍了。
蔷薇不由咬着牙：“那忒瑞斯公爵认为，什么时候才能提上议程？”
忒瑞斯感受到公主的怨气，稍稍坐直了身，并向公主所在的方向低了低头：“等到公主殿下继位为王、并且真正掌握了我王国军政的时候。”
“我说过，父亲的仇不报，我不会同意继位！”
蔷薇倔强地说。
“那蛮王阁下有什么意见？”
莱恩看出了忒瑞斯和公主之间有些矛盾，只好看向另一位主政大臣。这场议会，很多人都无法发言，不是没有发言权，而是发了言会不会有作用。实际上，隐隐中这场议会成了几位重臣之间谁会支持公主、而谁又会反对的争夺。
看起来，莱恩暂时还没有主见。
……也许，在外面那些政客的眼里，蔷薇终究还是各党派开战前的缓冲。那场不公开的王国高层议会，实际上对王国的将来并没有起到太多作用。
“呼……”蛮王长长舒了口气，人们大概以为他会支持公主，因为他是先王的兄弟，和公主一样的想要复仇。但是错了，这位同样掌军的重臣表达了和忒瑞斯相同的意见：“我同意忒瑞斯的建议，王国没有多余的军力支持远征。”
蔷薇看向蛮王。
似乎她也没有意料到。她原本以为蛮王会赞同的。
“好。”蔷薇再次咬了咬牙，感到全身的无助感。她早知道会是这样，事实是她也知道，更完全理解忒瑞斯的忧虑。可是，她必须进行这次远征。
不得不做。
蔷薇又拿出另一份提案，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既然两位军事重臣都认为王国没有军力支持远征，那么我提议，以我的名义筹建远征军，征募我王国子民。他们，比在座的各位更愿意拿上武器为父王复仇。”
“……”
席间无言。
倒不是因为公主的这句讽刺，而是，谁也没想到公主会这么执着。
筹军？而且还是以公主的名义？
那么也就是说，蔷薇公主要培养自己的军事力量。
……拥有军队的人，将拥有最大的权力。
人人都明白，蔷薇公主的这个提案意味着什么，似乎人人也都理解了，公主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远征：她想要在王位上坐得久，就必须有她自己的军队。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远征能回得来。
而且假如军务府赞同远征，蔷薇也不会提出这个方案。
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对公主这个提案支持与否，意义都很重大。
“我反对！”
第一个提出反对的还是忒瑞斯，她几乎紧接着公主的话说了出来：“公主殿下，远征不是小事，也不是闹着玩，如果发生意外，你是不可能安全回来的……不，这次远征一定会失败！我反对提案，蔷薇你还没到领军上阵的时候！”
忒瑞斯显得有些急躁。
人们都看着忒瑞斯，分别露出些异样的眼光。
毫无疑问，此时的忒瑞斯身上存在着某种嫌疑。如果是一位狡猾的政客，他会正面支持公主的决定、却又侧面提醒公主远征的危险，以图维持公正的形象。可忒瑞斯一口就进行了否决，透露出来的含义就是：她不希望公主掌军。
而公主如果没有军队，无疑对她是最有利的。
……她甚至可以和蛮王合谋，两个人瓜分了王国。
正好，莱恩就是狡猾的一位。
莱恩有意瞥了忒瑞斯几眼，最后还是看向另一面的蛮王，蛮王的意见，才是他选择支持与否的标杆。“蛮王阁下怎么看？是否支持筹建新军？”
一句话，又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蛮王的身上。
蔷薇也看了过去。
“筹建新军……”
蛮王不急不缓，将他刚刚卷好的从北方带来的烟叶收入怀中，他的话，或许就是这次议会的结论。恰在此时，蛮王看到了蔷薇向他递来的目光。
那是一种祈求。
蛮王想起来，多少年前，在阿古斯黑暗时代的集训营中，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小男孩，他在即将被遗弃之时，也传达出了这样的目光。蛮王记得当时他的话，言犹在耳。他说，他想活下去，他想成为阿古斯神麾下享尽荣耀的勇士。
可惜，后来他还是在可怕的煎熬中死了。
但蛮王还是给了他勇士的封号，让他在阿古斯的脚下长眠。
“哼哼。”
蛮王忽然笑了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段往事。他很明白，蔷薇不是那个小男孩，她不会死，因为，她的父亲是北安王，是真正有荣耀的勇士。
他早就知道。
蛮王当着众人给出他的答复：
“我同意蔷薇公主关于筹建新军的提案。”
“……”
猛然，忒瑞斯一个转头，脸色阴沉地向着蛮王看去。
……
蔷薇公主筹建远征军的布告通过军务府发了出去，短短两天，王国子民积极参与，竟然不可思议地初具了雏形。这是所有政客和军事家都无法预料到的，要知道，征募兵员，往往比征募物资困难得多，这是任何人都会头疼的事情。
可偏偏，蔷薇一声令下，王国居然有数万人响应。
当然，他们或许并不是冲着公主去的。
这侧面说明了，北安王在流域尤其是王国子民中的声望达到了巅峰。
“公主，目前已经征募到新兵一万余人，根据以往经验来看，能通过训练并且合格的，应该有八千左右。”一座临时的官署里，索图向蔷薇进行报告。
谁也想不到的是，刚刚被解除了军职的索图，一夜之间居然又被任命成了这支远征军的军士长，虽然职务不高，前途也不被人看好，但始终也算是回到了军营。只要远征胜利，那么，他恢复以前的军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多？”
蔷薇放下手里的文件，有些出乎意料。
索图点头：“我王国子民受先王恩惠，先王遇难，无人不想为先王复仇。我这里已经经过很严格的筛选了，否则的话，可能人数还会更多。”
“一万人，够么？”
蔷薇看着索图，这个问题，她真的不知道。
蔷薇从没打过仗，更没有领过军，她甚至不知道怎么来训练和指挥这一万个新兵。所以，她只有暂时依靠索图，这也正是她破格提拔索图的原因。
除了索图，她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应该够了。”索图略微皱着眉，实际上他的心里也没有底，因为这样的远征，在流域的军事史上从未出现过。但他不能让公主失望，只能说：“兵贵在精而不在多，当年先王所率的忒瑞斯军团也不过五千人，不一样披荆斩棘最后建立了如今的王国吗？我有信心，经过训练之后，这支远征军能所向无敌。”
“那什么时候能出发？”蔷薇又问。
“这个……”
索图这一次有些无奈了。他知道公主有常人所不及的才能，但在军事上真的是一窍不通，因为北安王从来都没有想要将蔷薇培养成一位军事统帅。
也许，没有哪个父亲会愿意教他的女儿这些。
也许，那位王只是想永远地宠着公主。
如果不是……
索图定了定神，说：“公主，想要训练一支军队，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是非常极限了，而且打造军械、制议战略等等，都是需要准备的，这不能急躁。”
“可我等不了那么长。”蔷薇看起来是有些急躁，“一个月够吗？”
“一个月……”索图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那军备物资的问题呢？忒瑞斯公爵说没有军力支持远征，那军备或许会是最大的难题。”
公主皱着眉：“这我会想办法。”
索图再次吸了口气，尽管他不想一次又一次地泼公主冷水，但不得不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目前远征军中，除了我，再没有别的军事将领，想要从征募的新兵中挑选出来也并不实际。可没有合格的军官，该如何打一场战争？”
“……”
蔷薇没有再信誓旦旦地回答。
她似乎才知道，任何事，都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蔷薇想的没有那么远，她没有想通过手里的军队来获取什么，最多，也只是想在继位为王之前建立一些功勋，她不想承受他人的非议。而且，蔷薇也知道远征的困难，如果这一次远征失败了，那么功勋什么的，都只能是空谈。
她真正想的只是，做一个女儿该做的事情，为她的父亲。
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么难。
“我知道了。”蔷薇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给了索图回答，“你先训练新兵，其他的问题我会一件一件处理。首先是军备……我再去一趟军务府。”
“公主殿下……”
“你说的对，父王披荆斩棘才建立了王国，我也可以。”
“……”
索图看着公主离去的背影，没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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