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生都有定数

　　“你母亲的癌细胞开始向肝脏转移了！”这消息从林医生的嘴里说出来，不啻晴天一个霹雳。

“我妈她最近……一直感觉还好啊，疼得差了嘛。”明慧雯结结巴巴地申诉着。她不明白看上去比以前情况好的母亲，癌细胞何以会转移了呢？

主管医生林大夫是一位面目清癯眼窝深陷的中年男人。他解释说：“暂时疼得是差了，但很快就会有腰背之间更加剧烈的疼痛出现。”

“啊？”明慧雯的心扑通一下子落入万丈深渊。

“你看看这个CT。”林医生从办公室桌上的牛皮纸套里拿出一张CT片子，就着窗前的光亮指给明慧雯看：“这里是肝脏，这是癌细胞……”

“那怎么办啊？”仿佛从天而降的坏消息把明慧雯完全打懵了。她的声调里是无奈的悲伤。

“现在，我们考虑再给你母亲换一种化疗药物。”林医生似乎完全理解明慧雯的心情，他冷静地说。

“什么药物能阻止癌症的转移呢？”明慧雯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目前的医学方法都是有局限性的。这些药物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人体的健康细胞。还没有一种能够完全杀死癌细胞而又保护正常细胞的药物。”在肿瘤科医生办公室里，林医生一边书写病历。一边回答明慧雯的问题。

“除了化疗，其他方法效果怎样呢？”明慧雯想起在网上查到的放疗和介入式治疗等方法。

“试试放疗吧。过一阵肝脏转移稍微控制住，去做做伽马刀。”林医生说。

母亲的好日子结束了。她的疼痛开始向肝脏发展。

“小雯，我现在后背疼。针刺一样。”母亲皱着眉头对小雯说。

“后背疼？”明慧雯的心随着母亲疼了起来。

癌症像个恐怖的魔鬼，对某种化疗药物很快就有了抗药性，得不时地更换其他药物。

肆虐的癌细胞和化学药物，使母亲的身体更加衰弱不堪。她那原本“风韵犹存”的模样，经过几个月病魔摧残苍老了许多。

这天晚饭后，趁着刚换新药母亲疼痛减轻了，明慧雯扶着她来到住院部后院的小路上散步。

后院里种植着各色花花草草，曲曲弯弯的甬道上铺着彩色鹅卵石。一湾小小的池塘里，满池摇曳伸展的绿色荷叶间，几只白色和粉红的荷花娇羞地展露着水芙蓉的纯洁笑脸。

漫步了一会儿，母女俩在一个长凳上坐下来休息。

“小雯，我住院多长时间了？”母亲突然问。

“时间？”明慧雯不知母亲何意：“你是三月底，三月三十号住院的。到今天四个多月了。”

“我已经过了三个月了。不知还有多久？”

“……”

“小雯，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妈，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啊？”明慧雯大惊失色。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怕我知道真相受不了，不配合治疗。”母亲的声音低沉黯哑但从容不迫。

“妈……你说什么呢？”明慧雯的吃惊终于变成了锥心的痛。

自己最担心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得的是绝症，对吗？”母亲的目光锥子般地盯着明慧雯。

明慧雯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

“你妈虽然胰腺长了恶性瘤子，但脑子还好使。我不傻。”

“妈……我不是成心想瞒你。只是……想过一阵看看，等治疗效果出来了再告诉你。”明慧雯结结巴巴的，竭力寻找合适的话语应付母亲的质问。

“小雯，你跟妈长这么大，还不了解妈的个性？”

“……”

“我这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你爸车祸，那么惨烈的场面我都见了。人都有一死。老天爷要是让我走，我就找你爸去，到天堂里去跟他做伴。”母亲的声音很平静很安详，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琐事。

“妈……”明慧雯终于忍不住哽咽了：“我离不开你……我不能没有你！”

“孩子，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妈该教你的都教了。你应该能够独立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我不担心了。我也看你成了亲，看到了外孙，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到了那边，我会告诉你爸，咱闺女过得还不错……”

“妈……”明慧雯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忍不住拽着母亲的胳膊：“妈你会好的。林医生说了，再换药，做伽马刀，你会好起来的！”

“傻闺女。你是糊弄妈呢，还是装糊涂？”母亲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明慧雯的秀发：“我打听过了，大部分胰腺癌病人都活不到一年。”

“妈……不是的！林医生跟我说过，你的免疫基因比较强，应该比一般病人恢复的好。”明慧雯再次急中生智，随便编出个“免疫基因”的说法。

母亲笑了：“孩子，你妈又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怎么可能比一般人好？”

“妈……”在心如明镜似的母亲面前，明慧雯终于无话可说。她转过身，双臂搂着母亲，扑倒在母亲怀里。

明慧雯抽抽搭搭地哭着。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那样说：“乖孩子，别哭了。人生都有定数，这是命。”

“我就不信命！”明慧雯突然从母亲怀里直起身，泪眼婆娑地说：“好人有好报。妈这么好一个人，老天爷不会这么快把你收了去。我一定要想办法创造奇迹！”

“傻孩子，光有良好的愿望是不行的。要相信科学，相信事实。”母亲说。

“反正……反正我不让你离开我！妈，咱还可以尝试很多治疗方法，还有生物免疫法，还有中医中药啊。”说到这里，明慧雯忽然眼睛一亮：“向力说她认识的一个胰腺癌病人，活了五年还好好的呢。”

母亲似乎被明慧雯的乐观情绪感染了，她苦笑着说：“妈等着你那些办法。就是不知老天爷给不给你这个面子。”

既然母亲已经知道了真相，明慧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妈，林医生说了，再做几次化疗，稍好一点就去做伽马刀，用放射线杀死癌细胞。”

“哦。”母亲应了一声。

天色已晚，最后一抹晚霞悄悄消失在西方天际。夜幕降临了。母女俩相依着走回病房。

“妈，你是怎么知道的？”明慧雯忍不住问。

“当你妈是傻子呢。我一住进这个科，就听说这里都是癌症，大部分都是晚期。”母亲低声说。

“……”

“我要是良性瘤子哪至于到这里来？”

“……”

“病房里所有的病人和医生天天说的都是癌症，我旁边的袁老师，她家人和朋友都不避讳，每次都给她带抗癌的补药。”袁老师就是母亲同病房的老太。她的乳腺癌手术后没有扩散，正在恢复期。

“嗯。”

“小雯，妈心里很清楚。人生就是那么回事，想开了就好。”

明慧雯默默地扶着母亲的胳膊。

“一个人不管活多大岁数，总要化成灰烬进入天国，这是迟早的事。没什么好怕的。我就是担心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妈，咱别说这个好吗？”明慧雯实在不忍心听母亲说这些。冷静沉着的母亲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软刀子，在明慧雯心里扎出血来。

“我不说了。今天就是想告诉你，妈完全承受得住。”母亲说完，拉起明慧雯的左手使劲握了握。

“嗯。”明慧雯答应着。

母女俩踏着鹅卵石甬道，在草坪外侧一盏盏小灯的指引下，朝着病房大楼走去。

如此明白事理的母亲，让明慧雯感到骄傲。同时也令她感到另一种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