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蝶婆婆冷着脸不说话,小月一脸欣喜,赶紧给她倒了杯温水:“妙老大,你可算醒来了,担心死我了!”
“醒不来更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情还毛毛躁躁,这鬼术能是随便修习的吗?也不跟大伙商量一下,要是我和小月没去找你,你早就死在那个山洞了!”蝶婆婆冷哼道。
乐凝妙理亏的垂着头,没有说话。
“算了吧,人醒来就好了。”小月将她脸颊边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又打算去小火炉上拿温着的粥给她喝。
“你还护着她,这丫头一身毛病都是你给惯的!”
这话可说的没道理,小月认识她也不过半年,她这身脾气原是悠云真人和璐娘给惯出来的。
“去熬些补身子的药来。”蝶婆婆对玉珠吩咐了一句,就离开了。
“妙老大,你别怪蝶婆婆,她就是那样,刀子嘴豆腐心,你昏迷的时候她不知道多着急,为了帮你压制体内的阴气,她差点被反噬。”小月舀起一勺子粥,吹了吹,喂给乐凝妙吃。
“我以后再也不练那东西了。”乐凝妙讷讷的说,心有余悸。
“没关系,在你昏迷的时候,蝶婆婆为了救你,帮你打通了一道新的经脉,已经引导你体内的阴气往那道经脉内运行了,你试着运气看看。”
乐凝妙尝试着调动体内那股阴气,顿时感觉丝丝凉意从一道经脉内窜了出来,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发现无恙后,欣喜若狂。
“真的诶,它不会跟我体内的真气冲撞!”又运行了一个小周天,乐凝妙已经完全放心了。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以往只听说过打通任督二脉,原来其他的经脉也是可以打通的啊!”她若有所思的道,“不如把我周身穴道连接的所有经脉都打通,那我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吗?”
“不是这样的,要是你打通的经脉多了,真气散开,难以凝聚,就会导致体虚而亡。妙老大体内的两股气息相互冲撞,相持不下,使得你一直昏迷不醒,蝶婆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这样啊。”乐凝妙有些怅然若失,果然,像话本里说的掉悬崖必定成大侠,进树林必定遇到老高手传内力,在山林中吃了什么东西必定功力大涨……都是骗人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外挂?
后山的山洞是阴气聚齐的地方,因为腹地的隧道里全是鬼脸蝶谷的人的遗体,加上又有镇魂蝶和白叶白花的阴缘花,实乃修习鬼术的绝佳之地。
以后每天晚上,乐凝妙带着六眼血狐到那里修习鬼术,小月就在一旁练功,时光静静的,缓慢的流逝着。
在小月练完鬼脸蝶谷的两本武功秘籍、内力也大有长进的时候,第二年的春天也悄然来到了。此时的乐凝妙在武学上终于摆脱上了三脚猫了境界,闯荡江湖也不至于轻易被人欺负了去。还有两个月就到一年了,只是山中无岁月,两人也不太清楚究竟在鬼脸蝶谷呆了多久。
每个月圆之夜小月照例吸取着月光的能量,他经常会尝试着使用这股力量,刚开始时是生涩的,那股力量不一定每次都跟着自己的意志游走,后来便渐渐熟练起来,以至于能将那股力量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运用自如。
现在的小月,已经能通过这种力量控制自己头发的颜色了。乐凝妙对他这项能力非常满意,银发本就是非常惹人注目的,让银发变成黑发后,受到的关注度就大大降低了。
这天,两人吃完午饭躺在花海中晒太阳。
此时还是二月份,山谷外大抵是十分寒冷的,但是山谷内就不同了,整个山谷呈盆地形,四周高高的大山挡去了寒冷的气流,又有温泉终年蒸腾,热气弥漫,因此即使是早春二月,山谷里的鲜花依然开的繁茂,一朵一朵在穿透过重重雾气下的阳光里舒展着娇嫩的花瓣。
水貂皮的毛毯覆盖在两人身上,乐凝妙躺在小月怀里,晒着早春难得阳光,实际上只算得上是冬末吧,阳光也是淡淡的,但是有点温暖总是好的。
榻上躺了两个人,因为乐凝妙是埋在小月怀里的,也就不觉得拥挤。自从修习了鬼术之后,乐凝妙总觉得自己的体温变低了,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变慢了,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这些症状对身体有害,但她开始频繁的贴近小月,小月正常的体温会让她觉得暖和一点。
小木屋屋檐下的薄如蝉翼的骨瓷风铃忽然轻轻地响了起来,起先是一只风铃,然后便一颗石子投入水中荡起了涟漪一样,山谷里所有的风铃渐渐地都响了起来,层层叠叠的声音如一朵开放的海棠,层层花瓣依次绽放。
“有人来了。”小月道。
“嗯。”乐凝妙轻轻应了一声,依旧躺在小月怀中,看着淡蓝色的天空,浅浅飘过的白云,以及偶尔掠过天空的灰色的麻雀。
“妙老大,不去看看吗?”小月好奇的问道,要知道乐凝妙是最爱看热闹的。
“有点困,先睡一会吧,既然来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况且,进的了鬼脸蝶谷的肯定是鬼脸蝶谷的人,先让他们和蝶婆婆叙叙别情吧。”语毕,乐凝妙闭上了眼睛,呼吸很快陷入平缓。
小月一下一下的梳理着乐凝妙冰丝一般滑不留手的头发,眼里专注的只有她一个人。
“徐启天,难道我当年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他日若相见,我们不是路人便是仇人!你还敢来鬼脸蝶谷!”蝶婆婆的声音响起,一股夹杂着恨意的话语利剑一样刺来。
“兰萱,当年是我错了,可是这次你孙儿遭人暗算,你若是不救他他一定会死的!”男人苍老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焦急和恳求。
“孙儿?”她冷笑,“那哪里是我孙儿?是周婉怡的孙儿吧?”
“兰萱,我当年这么做也是怕你伤心过度,你要杀要剐我无话可说,求求你先救救汉城,你若不救汉城,这孩子就没命了!”
“怎么会?不是还有个天下第一神医雪珖仁,他的医术可不在我之下!”话语里带着笑意,笑意里淬上了蓝色的毒,“徐启天,你终于也有这么一天了?”
“兰萱,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救救汉城吧!”
“你认为我会救?”她的声音轻轻浅浅,辨不出感情的深浅,“我这老骨头一把了,很多事情也记不清楚,要是不小心开错了一味药,你这孙儿就魂归西天了!”
“兰萱,兰萱,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可这终究是一条人命啊!”
“我司徒兰萱自十三岁行走江湖,漠视的人命还少吗?”她的冷笑带着一股孤绝,“况且这是周婉怡的孙儿,我就更不会救!”
“是我和婉仪对不起你,可这和汉城无关哪,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论无辜谁及得上我无辜?你这负心冷情之徒今日居然跟我谈无辜?”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惹得小月也回头看了过去,只见蝶婆婆指着自己的脸,“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兰萱,我对不起你,可我和婉仪是真心相爱……”
“那我是什么?我是一个笑话?”愤怒到极点,她的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你走吧,我不会救他的。”
“兰萱,兰萱!”年约八旬的老叟急忙去拉她的衣服,可她只是冷漠的一个转身,便已远去,如同当年的决绝。
淡绿色的宽袍绣着繁复的银线,被风鼓起,如同盛开的七里香,花瓣饱满。恍惚间他看见了初见时她踏波而来,栗色的长发卷曲的像是某种爬在花架上的藤蔓,还能闻到淡雅的清香,被江上的清风吹拂,缓缓散开,如烟如雾。
他看见她鲜衣怒马,嬉笑怒骂皆秀色可餐,在混乱的江湖中像是一阵肆意的风,带着自由和清新,就那么潇洒的惩恶扬善,不惧任何恶势力!
那时候的他只是灵隐寺的一个小和尚,木讷,寡言,一生最大的叛逆也不过是忤逆了师父的意思,毅然还俗,毅然追随在她身边,就算她时常捉弄他,他也把这当做一种甜蜜。
离开了寺庙的庇护,他的身份被人知晓,遭到仇家追杀,她为了他出了意外,容貌永远的停留在了十三岁。
那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刚开始他很愧疚,发誓要好好对待她。
他在渐渐长大,她却永远的停留在了十三岁,她变得很神经质,总是怕他变心,渐渐地生活变成一种重复的不愉快的梦,当她提出要去南疆找法子医治自己的时候,他很冷淡的同意了。
一去三年。三年里他遇到了他生命中的另一个仙子——周婉怡。周婉怡出身卑微,是一个妓女的孩子,然而为人纯善,他很快被美丽又柔弱的她吸引了。
三年后她回来,笑着问他有没有变心。游历的三年改变了她很多,她成为一个洒脱而独立的女人,不似周婉怡那般楚楚可怜,她这种风一般随意的性子更加吸引人。
他瞒下了周婉怡的事,背着周婉怡又和她在一起了。她意外小产,生下一个死胎,而就在三天前,周婉怡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因为怕她伤心,他将周婉怡的孩子抱给了她。
纸包不住火,最后她还是知道了周婉怡的存在。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女人,可以连儿子都不要,毅然离去!
一去二十年,再次踏入江湖,他们让她伤透了心,那之后她便一直呆在了鬼脸蝶谷,尘世中早已没有了退路。
即便后来他知道当年她小产的意外是周婉怡一手造成,即便后来他默许了周婉怡设计她,让司徒家落到他们手中,让她在一夜间一无所有,他依然无法真正的怨怪周婉怡。
他曾经深深地爱过那个风一般洒脱的她,可后来他更爱的是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周婉怡。
当他们年华渐老,当周婉怡的脸上也爬满了纸浆般深深浅浅的皱纹,岁月唯独优待了她。她的风华不减当年,如微微绽放的七里香,在宽大的墨绿色的树叶里,绽开肥大的花瓣,香气四溢,将泛黄的记忆熏染的醉人又伤感。
头发花白的老叟孤独的站在小木屋的走廊里,一阵风从长廊吹过,带起他的衣角,竟是分外凄凉。
“老爷,现在怎么办?”他身后的一个下属道。
老叟没有说话,浓重的悲戚弥漫在他周身。
“老爷,要不咱们回去吧,说不定山庄的人也找到雪珖仁了。”下属试探性的建议道。
“雪珖仁不会救的,”他无力的摆摆手,“他不会救的……”
“老爷,那您打算怎么办?公子可撑不了多久了。”下属有些焦虑地道。
老叟没再说话,他连动都没有动,独立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一朵早开的迎春花从走廊的上方探下鹅黄色的花瓣,无比娇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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