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在美人如云的雪莲宫中长大,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更何况泽州又是江南的最繁华的城池之一,那样的山水养出的女子便更如仙子一般。
清露虽然在这种小地方备受追捧,放到大城市却只算是二流的美人。他是那种男人一见面便忍不住想要抱在怀中好好疼惜的娇柔型美人,一双眼睛总是水蒙蒙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第一次见面时,她央求他帮她救县丞的儿子。当地的县丞只有一个儿子,但是这个儿子却仗着父亲的权势横行乡里,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可谓是做尽了坏事!
先前县丞也派人来请过他,十八般功夫用尽,他就是不肯出面医治,在他看来,那样的纨绔子弟,得了重症简直就是死有余辜。
所以第一次,他冷漠无情地拒绝了她。
可是第二天,她用她这两年来所有的积蓄跟老鸨赎了身,然后就一心一意的跟着他。
那时候她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钱了,他吃馒头咸菜她也吃馒头咸菜,他睡客栈的下等房她也睡客栈的下等房,甚至有时候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住破庙,她也跟着住破庙。
他第一次遇见那样一个女子,他上山采药的时候,她不怕累地帮他背药篓;下雨的时候,两人同撑着一把伞,她却将伞的大半部分移向了他,自己甘愿被淋湿大半边身子;他感染了风寒的时候,她不怕被传染,悉心在破庙里照顾了他三天三夜;实在没有钱,在山中挖野菜充饥的时候,她默默地将大半的野草让给他……
后来他问她:“你为什么要我去救那个纨绔子弟?”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我是个清倌儿,在我没有登台之前,我过得很苦,五岁被人卖到青楼后,我在后院洗了五年的衣服,后来又做了五年的丫鬟,才开始登台献艺。在我没有成名之前,我被很多人打过骂过,可是我登台后,他包养了我两年,一直对我很好,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会送到我面前。”
“可他不一定爱你。”他忍不住说。
“没关系,我只知道他对我好,那就够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本就是身如浮萍之人,没有资格强求太多。”
她又说道:“雪珖仁,我很喜欢你,但是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男人了,我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你救了他之后,我跟你一起浪迹天涯可好?”
那一刻他的心融化成一江春水,跟着她返回了那个小县城,医治好了县丞儿子的疾病。
他问她什么时候跟他走,她却说让他等等。可是三天后,他等来的却是她与县丞的儿子成亲的消息。
他傻乎乎的冲过去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却在鲜红的盖头后冷漠地说:“大人答应过我,只要我有办法请你回来治好他的儿子,便明媒正娶地娶我进门,让我做大夫人。我从小受过那么多苦,你以为我会喜欢你这么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赤脚大夫吗?之前所做的那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的来医治我未来的夫婿罢了。”
“来人啊,将他打出去!”她冷声道。
那些只会些拳脚功夫的家丁哪里是他的对手,他施展轻功远去,第一次在一个小酒店里喝的烂醉如泥。
一晃三年。三年后他再次路经那个小县城,在一个贫民居住的弄堂里看到了她。
她穿着粗布衣服,一脸憔悴,被一个杀猪的屠夫堵在墙角毒打。
初见她时,他差点没认出她,看到了她的眼泪,他才想起那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他见过的哭的最娇柔的女人。当然,后来的乐凝妙与她是没法比的,乐凝妙每次哭泣都是大哭,一点形象都没有,也不介意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近乎发泄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
他救了她一命,带她到一家小饭店吃饭。三年后的他,由于医治了江湖上许多大侠和王公大臣的性命,在江湖上已经颇有名气了,渐渐有了东倪第一国手之称。
吃饭的时候,她自己喝酒,也不停地给他灌酒,神泪俱下地说着这三年来的惨痛经历。原来,她嫁入县丞家后,县丞嫌弃她身份地位,没过多久就将她贬为小妾,另给儿子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他儿子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很快又娶了其他几个小妾,才几个月的时间,她便因为善妒被休了。
第二个嫁的人便是这个屠夫,开始的时候屠夫还对她百依百顺,可惜好运不长,很快屠夫便露出了他暴戾的真面目,动辄对她拳打脚踢。
那一顿饭,他不知被她灌了多少杯酒,彻底的醉了过去。
醒来之后,他身上的钱财都失踪了,她也不知所踪。他回到那个弄堂却刚好看见屠夫与人打架,被人推了一把,太阳穴撞到桌角,一命呜呼。
左右的乡邻帮忙收殓了他的尸体,在出殡的队伍中,一个还未满两岁的小女孩一直哭哭啼啼地叫着爹娘。
他怜她可怜,便抱着她去找清露。
一年的跋涉和打听,他终于再次找到了她。他犹记得当年她说自己身为青楼女子时的悲愤,如今她却依旧倚栏红袖招,眉梢眼角的妩媚不减当年。
当他将她的女儿牵到她身前的时候,她却惊惶地往后退,不肯认这个女儿,当他*问她的时候,她装作无辜地哭泣,引得众人围观,纷纷指责他,将他推搡着赶了出去。
人群之中也不知是不是磕绊着了那个小女孩,小女孩哭了起来,可是从头到尾,清露都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他对她彻底寒心,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她,想到最后,他明白,其实当年对她未必是爱,只是贪恋那一份难得的温暖。
他带着小女孩继续四方行走,又是一年,单纯可爱的小女孩带给了他无数的温暖与感动,随着小女孩年岁渐大,他看出小女孩根骨极佳,便将她带到松柏谷中,交给神医培养,自己继续浪迹天涯。
看到乐凝妙的第一眼,他并没有感觉多么惊艳。以前在雪莲宫他也是见过雪霜音的,那时候的雪霜音阴沉而沉默,永远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寡言少语地像个隐形人。
那日,他的眼里有淡淡的惊讶闪过,他没想到抬起头来的雪霜音有一双这么特别的眼睛,像是他带了几年的小女孩一样,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不曾沾染世间半分污浊,却不似不食人间烟火,反而显得狡黠灵动。
在她的感情世界里,是非黑白分的十分清楚,没有一点灰色地带。是以,她喜欢他,甚至对他带点依赖的时候,会很自然地表现出来,她讨厌他,甚至有点怨恨他的时候,也毫不遮掩地表现出来。
他有太多的不得已,不管是二十年前的惨烈事变还是十六年前雪绯颜的惨死,都深深的影响了他,虽然很多时候他并不赞同雪殇歌的一些做法,但他不得不承认,万人坑里埋下了太多的骨灰,这么多人的骨灰铺就的通往王座的大道,他不能因为一个乐凝妙就轻易毁掉!
的确,那时候他的武功不是雪飞絮和雪飞扬的对手,不能保证一定能救出乐凝妙,但更深层次的想法,却是利用这次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以至于后来面对乐凝妙的时候,他对她是心怀愧疚的,后来,小月的死又是一道深深的沟壑横亘在他们之间,乐凝妙不原谅他,更不原谅自己。
当雪殇歌要将她关到地牢的时候,他是不愿意的,毕竟她重伤未愈,可是万鬼门大敌当前,万一乐凝妙真的是万鬼门的奸细,对雪莲宫就大大不妙了。他不能拿雪莲宫打赌,所以他默许了。
当知道她从地牢逃出来的时候,他真的很高兴,当知道她被三长老的人带走的时候,他真的很忧心,那一夜,他看着她从花径缓缓走来,推门而入,在他面前撕开面具,他的心里是说不出的开心,不过才几天没有见她而已,她却像是空气中细微的尘埃一样,随着呼吸进入了血液。
可这开心没又持续多久,当他看到她真的将那杯毒酒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顿时坠落谷底,他没有想到她真的想让他死,那一刻的绝望让他想杀了她,再杀了他自己!
当他揭穿她的时候,她没有辩驳,只是冷冷的说:“随便你怎么想,雪公子,动手吧。”
毒药在指间翻转,他沉默了很久,在等着她的回答,他想,哪怕她说一句不要杀我,他就放过她,可是她没有,一句求饶都没有,让他的心渐渐地越来越凉,凉到结成碎冰。
是啊,她一心一意在乎的只有小月,如今小月死了,她又怎么在自己面前示弱求饶呢?他自嘲的苦笑,将药扔到她面前:“你的药,你自己吃下去吧。”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纸钱渐渐的燃烧成灰烬,一股烟火味弥漫在空气中,这便是红尘么?悲凉的红尘……
门被轻轻地推开,雪沐秋走进来,行了个礼问道:“公子,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雪珖仁将毒药放在桌上,“有什么事吗?”
“宫主希望此间事了,公子可以待在雪莲宫辅佐她,毕竟这次雪莲宫经过两次浩劫,可算得上是死伤惨重,人才凋零。”
“我这人习惯了闲云野鹤,宫主还是另请贤才吧。”雪珖仁淡淡地拒绝道。
雪沐秋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宫主怎么想的,雪绯颜上次勾结万鬼门,说宫主派雪靳葵诱杀了车禾国的王子,嫁祸万鬼门,又将地形图和防御布置图交到万鬼门手中,引得万鬼门偷袭雪莲宫,令我们死伤惨重。这次还不肯死心,又勾结长老,意图推翻宫主的政权。宫主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了,还让她继续接任东护法的职务。”
原来上次,他是真的冤枉了乐凝妙,这个认知,让他开心起来,得知乐凝妙不是那种奸诈的探子,他竟然像松了口气一般。
“这是什么?”她拿起桌上的纸包,放在鼻端嗅了嗅,“公子没事做这种假死药做什么?”
“假死药?”他愣了愣。
“是啊,这药粉本是真水无香,但加入了少量的鬼吻花、蓝幽果和食人花,这三样药物,一样是致人瘫痪,一样是让血液逆行,一样具有强烈的迷幻作用,本来都有剧毒,但是放在一起却没有了毒性,只能造成死亡的假象,过不了几天就会没事。”
他沉浸在这个消息里,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本是死亡森林的东西,世间千金难求,宫主还真是宠爱公子,这样难得的毒药都为你寻来了。”雪沐秋笑道。
原来,她并没有想过要他死,他误会她了,他误会了她一切,他的心纠的难受,下次遇到她,他要怎么做才能取得她的原谅?
夜风吹过,黄色杜鹃花的浓香又飘了过来,飘飘荡荡,无形却又有形,就像他不安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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