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珖仁带她走到院子里,黄色的四季杜鹃依旧笑傲春风,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开败的一天。小月静静的躺在开的越来越灿烂的黄色杜鹃里,紫红色的衣服,另一个人的面皮,却依旧掩盖不了他的绝代风华,他就这样躺在花丛里,杜鹃花的斑驳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多了一份静谧和神秘,像是等待被人唤醒的睡美人。
他的周围,是三颗定颜珠。定颜珠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将他包围其中,给他的周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彩,如神仙降临。
“小月,”她扑过去摇摇他的手,“别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他的手是异样的冰冷和僵硬,乐凝妙摇了几下都不见他醒过来,不由得蹙眉,转头奇怪的问道:“他怎么了?”
“他已经死了,”想起那日小月肯为了她以命换命,雪珖仁语气里有一丝不忍,“为了让你见他最后一面,我用定颜珠保住了他的尸身,如今,他也可以入土为安了。”
“你骗人!”那一瞬间,乐凝妙浑身冰冷,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身子抖动如筛糠,他死了?不可能?怎么可能?他说过会陪自己一辈子的……
“那晚他虽然为了救我受了伤,可是那点伤怎么可能会死人?你杀了他对不对?是你杀的对不对?”
她回忆起雪珖仁的绝情,顿时激动了起来,仇恨的望着他。
“我没有杀他,是他自愿的。那天你不知为何突然失血过多,危在旦夕,她为了救你,甘愿将自己的血液给你。本来她自己也因为那晚的打斗受了伤,流了血,再将自己身体大部分的血供给你,自然活不下去了。”
乐凝妙怔在了那里,大脑中轰鸣一片!小月为了救她流干了血死了……小月为了救她流干了血死了……
不!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事情的真相一定不是这样的!瞬时间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小月才不会这么死,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你单方面的认为我是探子,所以你就把他也当成了探子对不对?我的小月是我在全世界上最在乎的人,连我都舍不得欺负他一下,你凭什么就这样草菅人命?雪珖仁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她奔过去从他腰间的剑鞘里拔出长剑一剑刺向他的左胸,那一剑刺得极猛,瞬间将他的胸膛贯穿,鲜血顺着淡粉色的衣服流了下来,刺目的殷红,像是开在桃花中孤傲的红梅。
雪珖仁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随即,他自嘲地笑了。
乐凝妙怔怔的站在那里,她没想到她真的能刺到他,她如今筋脉尽断,武功全失,雪珖仁要躲开她那一剑绰绰有余,她愣愣的问道:“你为什么不躲?”
“现在你还恨我吗?”他微笑着问道,一如初见,桃花林里,恍若天人。
她的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你杀了我的小月……你杀了我的小月……我恨你……你杀了我的小月……我这辈子都会恨你的……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你为什么要杀了我最在乎的人?如果你认为我是探子的话你杀了我好了……我给你杀……我给你杀……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小月?”
她的手颤抖的握不稳剑,踉跄了两步跪坐在地,摸着小月冰冷的脸庞,拼着伤愈后虚弱的身体,将他背在肩上,再回眸,红红的眼眶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绝然的恨意:“雪公子,你不是一直担心我留在雪莲宫中会刺探宫中的情报吗?现在我走了,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刺探你们的情报了,只是以后,若再次相见,我还是会杀了你!”
那一刻雪珖仁突然有些恨她的冷漠无情,他一手捂住胸口,冷声道:“你以为你真的走得出去吗?只要你敢卖出沧海殿一步,你信不信你背上的人连个全尸都没有了?”
离开了雪莲宫就意味着再也得不到蝶蛊的解药,乐凝妙可以不顾念自己,在小月死亡的刺激下她已经完全不在意是死是活了。可是她得顾念小月,小月是为了她才死的,她不能让他到最后连个全尸都捞不到。
乐凝妙站在原地笑了,呵呵的冷笑着,不可自制。
一阵风吹来,黄色杜鹃的花瓣飞舞在他们其间,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界。
“那你把我也杀了吧。”
她转身,背着小月往自己的房间走,至始至终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鲜血不断地落在青色的石板上,像是天青色的段子上绣的精致的红梅,雪珖仁一挥手拔掉了胸口的软剑,强撑着一口气,走回自己的房间换药。
乐凝妙将小月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打来热水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他的身子,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的脖子上有一块雪白的玉佩,乐凝妙为他穿衣的时候,看着这块玉佩,泪水猝不及防间又流了下来,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因为这块玉佩那时候,她贪图这块玉佩,想要据为己有,才去骗傻乎乎的他,演什么英雄救美的烂戏码,可是他却信以为真,把她当成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小月,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记得,世界上的女孩子都是很狡猾的,她们没有几个会真正对你好的,不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不值得你知不知道?
你怎么就那么傻的把生命都付出了呢?
小月,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不要死了,你活过来我再也不骗你了好不好?我以前经常欺负你,不开心的时候也喜欢让你跟着我一起难过,你这么死了不觉得太亏了吗?你醒了我一定好好对你好不好?
再次将小月的衣服哭湿,她只好再给他换了一件衣服。
忙完这一切后,乐凝妙已是累的气喘吁吁。躺倒在床上,她依偎在小月的怀里,就像无数次自己依偎在他怀里一样。只是那时候,他的身体是热的,她的身体是冷的,而这时候,她的身体是热的,他的身体却是冷的。
还记得那时候在破庙。
“救命恩人,你要以身相许,我不能让媳妇儿跑了的。”
“谁是你媳妇儿?”
“你说要以身相许的啊……”
“这个,我不要你的报答,所以你不用跟着我!”
“你嫌弃我!”
“没错!我就是嫌弃你!”
小月,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对我这么执着,可是小月,当初只是玩笑话,我没有嫌弃过你,一直以来留在我身边给我温暖的是你、是你、都是你。其实我们两人之中一直都是我更需要你。
“小月,别睡了,我好害怕,你不是说你要陪我去行走江湖的吗?怎么我没现在连雪莲宫还没有离开你就走了呢?你怎么这么狠心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饿狼环伺的地方?”她握着他冰冷的手,颤抖着说道。
……
“小月,你……确定你要跟着我?”
“誓死跟随妙老大!”小月斩钉截铁的点头。
“跟着我可能要是跑动跑西的,没个定数,而起我这有仇必报的性子会得罪很多人的,总是要逃跑,而且我武功很差,可能保护不了你,你不怕跟着我会有危险吗?”
“不怕,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小月一双大大的美目波光潋滟柳条柔,在月色下更是美得倾城,若琉璃一般晶莹,又如黑葡萄一般温润。
……
“小月,我现在好后悔,我当初不应该带上你的,如果你还在昆州,一切都会好的。你不会跟着我颠沛流离,你不会跟着我吃苦,你不会到最后连命都丢了。小月你怪我吗?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我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自私的带上你……”
……
“小月啊,你怎么这么美呢?美得像仙人一样,搞得我老是对你有非分之想,想压倒你,蹂躏你。小月啊,我好喜欢美丽的东西,好喜欢你啊!”
“妙老大,我也喜欢你。”小月睁大亮晶晶的美目,一泓秋水流转其间,看起来无比单纯可爱。
“唔,我家小月最可爱了,我最喜欢了!”说着,竟然就凑上前去亲了一口,亲一下不够,雪白的小尖牙咬在他野草莓般鲜红的唇上,软软的甜甜的,乐凝妙忍不住咬重了,腥甜的血涌入她的口中。
……
“小月,你给我醒来啊……醒来啊……”她使劲的摇着他冰冷僵硬的身体,眼泪不停地落在他的脸上,突然,她俯身,咬住他的红唇,发了疯似地咬,红唇上有冰冷的血液流出来,“你不痛吗?你给我醒来啊……醒来啊……醒来啊……”
“你不是最喜欢我的吗?你给我醒来啊……”
……
“妙老大要是喜欢银子的话,离开鬼脸蝶谷后,我给你赚很多很多银子,保证你一辈子都花不完!”小月甜甜一笑,信誓旦旦的说。
“小月,你要是不是这个样子该多好。”
“那妙老大喜欢我什么样子呢?你喜欢我什么样子我就变成什么样子!我会努力为你改变的,不惜一切代价,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或许对你来说世界很大,但是对我来说世界很小,小到只有我和你!”
“嗯哪,只有我和你。”她笑着说。
……
“小月,我不要你变成什么别的样子了,你的样子最好了,虽然有时候我嫌你傻,嫌你笨,可是世界上还会有谁会这么对我?还会这谁会这么对你?我不要你为我改变什么了,我只要你醒来,你活过来,还记得我当初答应过你的话吗?只有我和你,我这辈子说过这么多的谎,可是这是唯一打算坚守的承诺,你醒过来,我一定做到。”
……
“你刚才许的什么愿?”
“我希望能永远跟妙老大在一起!”
乐凝妙笑了:“你不是说了吗?那对神仙眷侣只能使有情人终成眷属,你来求他们有用吗?”
小月一脸古怪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乐凝妙摸摸自己的脸,脸上脏了?
见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小月一口气憋在心里,差点把自己憋死,最终还是讷讷的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一般,倒是又把乐凝妙给逗笑了。
“小月,有什么心事不必求神拜佛,有我就够了!你说你要什么,只要你想要我一定给你办到!”
“那小月想永远跟妙老大在一起!”
……
“你食言了……你食言了……你为什么要食言……”
“小月,以前是我不好,老是欺负你,这次你醒了,换你来当老大好不好?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小月……小月,既然我们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还要弃我而去,让我一个人颠沛红尘、一个人面对这凄风冷雨?”
“你还记得吗?我们曾一起吃饭、一起行走、一起采药、一起看星星、一起露宿……小月,你一个人在黄泉下不冷吗?我好冷,你快醒来好不好,抱着我你就不会冷了……”
……
冷风从院子里穿过,拍打着树叶沙沙作响,夜里有清寒的雾气弥漫着,从窗口一直散进了屋内,那月色已经暗淡的像是斑驳的花影,一群晚归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发出两声低哑的怪叫。
夜已经深了,乐凝妙还在锲而不舍地跟小月讲话,奢望小月能这样醒过来。
房间内是一片昏黑,乐凝妙没有让人进来点灯,朦胧的夜色中,她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小月冰冷的脸。
有阴影从背后笼罩上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略带怜惜的说:“我才走了半个月,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乐凝妙恍若未闻,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温柔的抚摸着小月的脸。
“前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乐凝妙此时茫然无助,心中的悲伤和痛苦堆得像是一个高山。本来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可是世事却残忍的一步步推着她往前走,她只能被动的在这些接二连三的阴谋里打转,满腹委屈和恐惧无人诉说。
此时听温紫檀平常的一个问句,乐凝妙悲从中来,泪水急促的往下掉,须臾之间便湿了整张脸。
她捂着脸哭的越来越大声,泪水从指缝里滴到小月的脸上,滑进他敞开的衣襟,痛苦、恐惧、迷茫、愤怒……满腹的情绪全都发泄在了这嚎啕的大哭里。
温紫檀没有安慰女孩子的经验,一时之间,站在那里有些无措。
“别哭了,”他拍拍她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别哭了……”
听到这句话,乐凝妙像是受到了刺激似的,扑倒他的怀里更是哭的不可自制,滚烫的泪水不一会儿便将他衣服的前襟全都打湿了。
温紫檀从小在皇室中长大,女孩子自然也是见过许多的,他不是没见过女孩哭过,只是她们哭泣的时候,总是默默地流泪,即使悲伤也如梨花带雨般如诗如画,哭起来极有美感,让男人心软。
那时候他认为世上的女人都应当那样哭才显得我见犹怜,可眼前乐凝妙发泄般的哭泣却更让他心里塌陷成一块块豆酥饼,心软的犹如一江春水向东流。
“别哭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只能一遍遍地拍着她的肩膀,除此之外,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小月死了……小月因为我死了……我的小月死了……”她哭的喘不上气,脸颊憋得通红。
温紫檀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叹了一句:“生离、死别,都是人生的大事,悲伤是免不了的,可是你总得学会面对。再艰难的过去都要好好的沉淀在心底,这不是一种凉薄,而是一种积极主动的人生态度。”
“我不要什么积极主动的人生态度……我要我的小月回来……”她的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在他怀里的她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小小的、充满畏惧的。
冷风一阵紧似一阵,他宽大的衣袍掩在她身上,试图为她保留一点温度。
等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才说道:“前阵子,司徒默奎来找雪殇歌,希望雪殇歌派人去襄州的风雷山,找到他丢失在风雷寨的那匹火铳和两门红衣大炮。”
“原来是司徒默奎。”乐凝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喃喃的说道,不过心思却显然没在这件事上面。
“雪殇歌已经不那么信任司徒默奎了,于是她将我升为四莲堂的副堂主,将找寻军火的事情全权交给了我来办。那日我听雪殇歌的语气,私下里揣摩着,也就意思意思一下,随便找找,至于能不能找到都无所谓。于是我趁着这个机会,将后山地道里的宝藏全都转移了出去,秘密运往了北恺国。毕竟招兵买马,每一样都是要钱的。”
“嗯。”乐凝妙点点头。
“找到解决瘟疫的药方之后,我便要启程回北恺国了,”他盯着她那张忧伤茫然的小脸,认真地问道,“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不,”乐凝妙摇摇头,一双眼睛里不含任何焦距,“我有我自己要去的地方,你走吧。”
“难道你还要继续呆在雪莲宫?”他的话语里透露出了一丝紧张,“这里马上就要发生大事了,如今你又失了武功,要如何自保?”
“如何自保?”她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
他被她的茫然看的有丝心疼:“跟我走吧。就当是……就当是报答你对我姐姐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她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救命之恩?若是他知道他姐姐早就已经死了,如今她姐姐的身体里只是她换进去的另一个灵魂,会不会立刻就掐死她呢?
算了,她摇摇头,何必对他那么残忍。
温紫檀见她又是冷笑又是摇头,以为她不愿意离开,便说道:“你若是不愿意离开,我会安排人手留下来,在雪莲宫宫变的那一天接应你,让你安全出宫。”
乐凝妙疲惫地点点头,从他怀里出来,将自己的脑袋伏在小月的胸膛上,静静地不再说话。
有细微的动静传来,温紫檀飞身跃上房梁,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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